不过……
摇摇头,巫满霜拿起自己放在一旁的草稿,唇角又微微地扬了起来。
——算了,能逗笑她就好。
……
在言落月和巫满霜的齐心协力之下,这份小组作业终于抢在第五天的上午,被按时破解。
各自长吁一口气,两人用一模一样的姿势瘫在椅子上,再顺着椅背滑下来,仿佛阳光中自由晾晒的两只煎蛋。
“太好了,终于解开了。”
言落月捧着自己的脑子感叹:“我忘不掉了。这一百个基础阵法和它们的变种,我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比起言落月的外放,巫满霜则很内敛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想起自己最后灵感迸发,一连拆除姬轻鸿设下的三个陷阱,又是隐隐地回忆起头疼,又是有种遮掩不去的自豪。
可以说,前期的辨认工作,是言落月锲而不舍的成果。而后期的破解,完全是巫满霜在带着小组飞。
有生以来第一次,巫满霜感受了一回挑大梁的滋味,并且觉得还不错。
“姬妖尊的性格……我不大好说。”巫满霜半闭着眼睛道,“但他真的在教我了。”
“还有七八个时辰才到第六天。”
言落月小小地欢呼一声,脚步轻快地往外冲去:“在明天交作业之前,我要先换换心情!”
“那个,落月。”
巫满霜叫住了言落月。
“怎么了?”
巫满霜的语气略微有点迟疑:“以我对于姬妖尊的了解……你今晚回来以后,不妨预习一下《基础阵法进阶版三百篇》。”
笑容,一下子从言落月的脸上消失了。
言落月沉痛地闭上眼睛,喃喃道:“只要师尊选得好,天天夜战似高考……”
她就这样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宛如幽灵一样,从房间里飘了出去。
巫满霜:“……”
第二天,消失了几日的两人,终于重返封印壁报道。
绵延几百里的封印壁,看起来还是那样的厚重,只在视觉上变薄了一点。
仅仅离开五天,还不足以令它看起来感到陌生。
言落月在心中预估了一下:按照他们现在的进度,想要完全消解这块封印壁,大概需要差不多一年时间。
换而言之,只要姬轻鸿兴致到位,完全可以这样点对点地辅导自己和巫满霜一年。
反正,他每天闲着也是闲着。
一想到此处,言落月就觉得头皮微微发麻。
她对学习没有抵触情绪。
但连续一整年都用来学习同一科目、而且还是自己的劣势科目……这是不是过分了些?于是,等姬轻鸿给巫满霜布置完新作业,留下来和言落月独处时,言落月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她问姬轻鸿,为什么不给她和巫满霜留点两人共同完成的炼器作业?
实不相瞒,言落月也很想当一回大佬,在小组作业里带着蛇蛇飞嘛!
姬轻鸿一眼就看破了言落月的心思。
他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下达了堪称致命的判决:“小巫可以不学炼器,不过,你不可以不学阵法。”
言落月一下子抬起头来:“……为什么?”
红宝石一样的眼眸,平静地看向言落月的眸心深处。
“他不学炼器,不会怎么样。但你如果不懂阵法,就会少一门补充自己短板的能力。”
这个答案……
恍然之间,言落月忽然想起,江汀白从前跟她说过,龟族以防御见长,但并不擅长攻击。如果她有意向的话,可以多学习些阵法知识,把这方面的弱点补全。
言落月:“江师兄也这样建议过我。”
姬轻鸿轻飘飘地一笑,不知从哪里随手拽出一只茶盏,盏中的茶汤飘散着清恬的香气。
他惬意地饮了一口,润润嗓子:“这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说出一个恰好的建议,或许只需要一眨眼。但想履行一个建议,却需要一年、十年。”
“——哦,考虑到你之前的表现,还有你的种族特点,等你精通阵法,可能得百年起步了。”
揶揄地冲着言落月挑了挑眉,姬轻鸿整好以暇地笑道:“我们小兔子可见不得这种事。”
言落月:“……”
等、等一下,这句话是在模仿她先前给江汀白回信里的“什么萝卜不萝卜的,我们小龟龟可不知道这种事”吧!
感觉自己的脚趾已经开始挖掘五角大楼,言落月拼命思考些别的事来转移注意力。
她回忆起之前,钮棋刀为了替弟弟在姬轻鸿面前求情,曾提到过姬妖尊喜欢指点少年人。
当时的言落月觉得,这真是好烂一个借口。
但现在看来,姬轻鸿能如此熟练地把她和巫满霜一网打尽,这应该不是偶然。
在炼器一道,言落月已经足够优秀,姬轻鸿便放手让她自己钻研。
而在阵法一道,言落月还是个懵懂的孩子,姬轻鸿就给她压力,让她去积累前期的知识;巫满霜天资出类拔萃,姬轻鸿就抛给他一个又一个当下的难题。
两个不同的学生,两门不同的功课,姬轻鸿却能如此精准地掌控着“指点”和“教导”的区间。
由此看来,他可能确实一直有着指点少年人的习惯。
唯一的问题就是……
不远处,一声“乓”的响动,在言落月背后不轻不重地炸开,惊起了两三只栖息此地的飞鸟。
言落月回头,只见巫满霜手里,仍然紧攥着姬轻鸿刚刚发给他的“作业题”。
刚刚那声爆炸,正是由被解错的作业引发。
此刻,巫满霜小脸儿漆黑,表情沉郁,连发型都炸成了愤怒的狮子。
可以说,肉./体伤害性不大,精神打击性极强。
姬轻鸿望着这一幕,丝毫不掩饰自己愉快的表情。
他还跟言落月分享快乐,从半空中托出一盏碎冰叮当的酸梅汤,很照顾地递给她:
“要打赌吗?他至少还会解错三次。”
言落月:“……”
——唯一的问题就是,在姬轻鸿持之不懈的恶趣味之下,大概一直以来,都没有多少人能承受住他的指点。
想到这里,言落月忽然如同醍醐灌顶。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等等,江师兄明明是剑修,却能成为我的大师兄,难道是因为……”
难道因为在江汀白之前,从来没有一个人顶得住姬轻鸿的刁难吗?
姬轻鸿回忆了一下:“可能有这个原因?我从前顺手指点过不少人。不过学成以后没有连夜逃跑的,江汀白是第一个。”
言落月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头喝冰镇酸梅汤平复心情。
酸甜适口的饮料刚刚进嘴,言落月就浑身猛地一抖,一整口酸梅汤都喷了出来。
在言落月喷出的那口酸梅汤里,除了浅褐色的饮料外,当中竟然还隐藏着一朵小小的话梅色火焰。
“……”
水包火,这是炼器时的一种高级技巧,言落月也会。
但在今天之前,她万万想不到有人会利用这个技巧,把火焰藏在酸梅汤里啊!
姬轻鸿早有预料地迎上言落月控诉的目光,他甚至告诉言落月:
“这次只是普通火种,仅仅是烫了你一下。但下一次,我可能就会递给你一盏异火。”
而言落月的第一反应则是:“既然饺子里的铜钱都会归吃出的人,那被我喝出来的异火,也应该归我吧?”
姬轻鸿:“……”
这答案显然极其出乎姬轻鸿意料,也让他觉得非常有趣。
姬轻鸿低头笑了一会,很大方地说道:“你想要就给你。”
言归正传,姬轻鸿指指茶盏,解释了一下这么做的缘由。
“我教小巫,是先从阵法开始,因为阵法是他的天赋所在。但教你嘛……”
言落月机智道:“先从炼器开始?”
“不。”姬轻鸿很是险恶地笑了笑,“先从生存开始吧。”
——他会选择教她阵法,本来也是为了提高她的生存能力啊。
言落月:“……”
姬轻鸿欣赏了一会儿言落月猛然定格,苦大仇深的表情,伸手安抚地拍拍她的脑袋。
就在他的手掌即将落到言落月头上前,言落月忽然福至心灵。
她背后寒毛一耸,霍然抬手架住姬轻鸿的动作。
的这番反应,远比脑子运转的更快。
直到攥住了姬轻鸿的手腕,言落月才后知后觉地顺势抬头,看见姬轻鸿指间夹着一张轻飘飘的符咒。
以姬轻鸿和言落月的修为差别,他想做什么都无需外物辅助。
之所以夹着这枚符咒,是因为他就是想让言落月发现。
“不错,防住一次。”
含笑鼓励了言落月一句,姬轻鸿又拍了拍她的头。
这一次,言落月当然是条件反射性地拦截,结果却没能拦住。
姬轻鸿的手掌顺利穿透言落月的封锁,轻柔地在言落月的发旋上抚了两下,然后一个脑瓜崩顺势把言落月弹得倒退三步。
“——哎呦!”
言落月当即眼冒金星。
姬轻鸿笑眯眯地看着她,略微惋惜地摇了摇头:“有提防意识是好事,但可不能防错了啊。”
“……”
当天三人小队集合回客栈的时候,凌霜魂被言落月和巫满霜的造型惊得一跳。
只见两人一个脸色漆黑,被炸得头发发卷,一个神情惨淡,被生生弹得满头大包。
凌霜魂:“……你们两个,是背着我去西天取了经吗?”
他刚朝言落月走了两步,便被她无声看了一眼。
那一眼和言落月平时的风格大相径庭,仿佛一截兵刃,已经磨出了些许开刃的棱角。
“小言,你怎么……不太对劲?”
凌霜魂皱着眉头,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感受。
如果乌龟也长着羽毛的话,那言落月现在浑身上下的羽毛,估计都是炸起来的。
言落月疲惫地摆了摆手,深沉道:“别提了,小凌。我现在看谁都感觉总有刁民想害朕。”
凌霜魂:“……”
眼看自己原本好端端的两个朋友,早晨快快乐乐地出去,晚上凄凄惨惨地走回来。
丹顶鹤义愤填膺。
他哗啦啦翻开书简,找到这些日子里自己查找到、并且专门陈列出的、关于姬轻鸿的记录。
在重新浏览了姬轻鸿的相关材料后,凌霜魂发现对方的众多事迹,简直罄竹难书。
思考片刻,凌霜魂郑重其事地在书简留白处写道:
姬妖尊此人,就跟传闻中一模一样……
……
在痛并着快乐之中,时间一日日地过去,原本厚重的封印壁也变得越来越短。
以这面封印壁为教学材料,姬轻鸿展开了不少生动、活泼、丰富、有趣、令言落月和巫满霜八百年后,还记忆犹新的教学内容。
出于内心的责任感——当然,主要是因为勤俭节家、学习经济一手抓的思路,言落月和巫满霜也没有一味摸鱼。
只要时间和精力允许,他们就会结伴来到封印壁旁,一个人负责破解阵法,另一个人则拆卸炼器材料。
是的,现在的巫满霜,也有了初步破解封印壁的能力。
他们这对组合的进步,简直是肉眼可见的神速。
即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效率也差不多跟言落月先前日日上工时齐平了。
在封印壁进度过半的那一日,巫满霜照常划出一个阵法纹路。
但就在一个阵法被他悄然化去之际,他却感到一股隐约的力量,顺着封印流淌进自己的指尖。
一开始,巫满霜并未把这点变化放在心上。
直到七天以后,那股奇异的感觉积少成多,巫满霜的骨骼里涌起一股有些陌生的胀痛。
他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眼前竟然毫无预兆地泛起一阵灰蒙蒙的阴霾。
尝试着摘下蒙眼的白纱,巫满霜的视野里仍然时不时地发花。
“……”
换成半年前,以巫满霜的性格,大概会不动声色地把所有变化都默默压下,一直承受到自己无法背负。
但到了现在,他却可以很平静地停手。
巫满霜把现在的情况如实告知言落月,自己暂时不能跟她继续拆墙了。
“……原来还有这种情况?”言落月果然有点惊讶,又有点焦灼的心疼,“怎么不早些和我说呢?”
巫满霜同她保证:“之前几天,我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今天一有变化,我就和你说了的。”
正好碰上姬轻鸿神出鬼没,大驾光临。
言落月连忙扯着巫满霜的袖子,把他的情况描述了一番。
姬轻鸿对着巫满霜看了一会儿,又轻敲了封印壁两下。
在确定了此处材料和阵法的组合后,他的眉头缓缓地拧成了一个结。
“没事,不用在意。”
姬轻鸿虽然这样说着,但往日里那层温柔亲切的画皮,此刻却消隐得无影无踪。
在他火红的双眸中,第一次透露出如此冰冷的肃杀之意。
言落月吸了口气:“……很严重吗?”
姬轻鸿眼中已经不带笑意,他摆了摆手:“做你们的事,这里不用你们操心。”
巫满霜镇定地上前一步,主动道:“无论什么情况都没关系,请妖尊告知。”
这个世界里,显然没有未成年保护条例之类的东西。
听见巫满霜执意要求,姬轻鸿也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屈起指节扣了扣封印壁。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整座封印壁的前半层虽然已经打通,但在后半层里,它多添了一种材料和阵法的组合。”
也就是说,这是秘境主人对于破除封印的报复了?
言落月暗暗握起拳头,指尖有点发冷。她极力地保持镇定道:“是哪一种组合,效果又是什么呢?”
“后半层材料里,熔炼混杂了某种骨质,至于阵发作用,则是滋养这种材料的生长。”
言落月迷茫道:“听着……似乎很无害?”
这设置应该只是为了加固封印做下的吧,和报仇有什么关系?
姬轻鸿冷笑一声:“本该如此。但他正好碰上一段特殊时期——你多久没变成原型看过自己了?”
听姬轻鸿这样说,言落月的心脏又往深渊里沉了沉。
确实有好一阵了,她没看过巫满霜化成小青蛇的样子。
巫满霜自己也有点吃惊:“原来和这有关吗?”
姬轻鸿微微颔首,他深沉地盯着两人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言落月和巫满霜的表情越来越紧张、越来越紧张……
然后,姬轻鸿忽然展开一个愉快的笑脸:
“你在过去七天里,一直在破解封印,潜移默化下被封印影响,相当于吃了一点促进生长的灵草。”
“非常巧,最近正逢你碰到一个生长的关键时期。”
“如果你早点变回原形,应该早就发现了——巫满霜小朋友,你快蜕皮了。”
巫满霜:“……”
言落月:“……”
吓死他们了,原来只是正常的生理变化!
在这上面故弄玄虚一把,也实在、实在太……太姬轻鸿了!
幸好巫满霜天性比较厚道,短暂的无语以后,还能端端正正地行礼感谢姬轻鸿一回:
“我从前没有这样的经验……多谢妖尊指点。”
姬轻鸿饶有兴趣地看向他,赤眸中闪烁着星点似的笑意:“都已经这么久了……还是叫我‘妖尊’吗?”
意识到这句话里隐藏得含义,巫满霜猛地抬起头来。
他浅浅地吸了口气,试探道:“……师尊?”
隔着斗篷,姬轻鸿笑吟吟地拍了拍巫满霜的脑袋,似真似假地说道:
“嗯。不过总叫师尊也太见外了,你还是继续叫我白萝卜吧。”
言落月:“……”
巫满霜:“……”
——不是,那都是多久之前发生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啊?
——草!难怪你之前故意捉弄我们。
原来那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要用在这个语境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