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落月的手肘支在桌面上顺势一滑,直接躺在手臂上,侧仰着头看向巫满霜。
巫满霜有点僵硬地转开眼睛。
他当然不是生她的气,只是心里有些难为情。
所以,巫满霜这才假装不高兴,借此避开言落月接下来可能会有的许多问题。
——不然的话,言落月肯定会问出好多类似于“银饰流苏冰不冰腹肌”之类的小问题。巫满霜可太知道言落月了。
可是,如果他不避开她的眼神,那恐怕连假装生气也做不到了。
“我那里还收藏了一套深紫色的女款,我陪你一起穿好不好?”
见巫满霜不答话,言落月弯起眼睛,又牵着他的手摇了摇。
她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我不会化这样漂亮的彩妆呢。”
“……”
巫满霜心头一动,目光刚扫过来,就被言落月守株待兔地逮了个正着。
“求求你了,满霜。”言落月轻快又俏皮地说道,“等我吃过增龄丹换好衣服后,你来帮我画一个合适的妆吧。”
巫满霜:“……”
好吧,尽管过程有些曲折,路线有些迷离。
但他最初学习这门技巧的初衷,还是以一种复杂迂回的方式实现了。
巫满霜仍然板着脸,但唇角似乎却在微微上翘。
他说:“我或许画得不好。”
“你怎么可能画得不好呢?”言落月理所当然地说着。
听言落月的语气,就好像巫满霜把她的妆面设计得很漂亮,乃是天经地义,宛如太阳东升西落一般运行的世界真理。
言落月眨眨眼睛,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毕竟,你是在画我呀。”
……
巫满霜没有直接露过脸,言落月却是露过的。
所以,即使吃了特制的增龄丹调整身形,言落月还是在脸上戴了一副自己炼制的蝴蝶面具遮住轮廓。
下半张脸露出的部分,则以精美的彩绘遮掩。
一眼看去,面具下垂下数条藤萝花枝。
言落月和巫满霜的这番打扮,看起来就不像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更像是哪个南疆边缘邪恶门派出身的小魔头。
两人一路招摇过市,获得回头率无数。
巫满霜一向非常好学,并且学一行爱一行。
即使对这身装扮不太适应,但言落月已经替他勾勒好妖艳贱货的人设,他自然会兢兢业业地按照剧本走。
侍者引两人前去注册擂主身份。
言落月轻笑着摆了摆手:“我就不了,我只是来看热闹的。”
侍者点点头,又转向巫满霜:“那么这位贵客的擂主名是什么呢?”
巫满霜垂下眼帘,慢吞吞地扬起随身的银葡缠丝红宝烟枪,在纸面上轻飘飘地一划。
关于这个问题,他早就和言落月商量好。
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都听见那位气质瑰艳的男子开口。
他的声音竟也非常特殊,轻柔细腻,却又带着一股难以亲近的阴冷,宛如一条毒蛇亲密地划过你的颈项。
“兑愁眠。”男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的擂主名,叫做兑愁眠。”
……
这位名为兑愁眠的南疆修士,果然不同凡响。
——是的,尽管尚且不知兑愁眠的来历身份,但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为他是一个南疆修士。
无论是那身奇异招摇、中原难得一见的装扮,还是他随身携带、可以从里面喷吐出数种毒雾烟气的长烟枪,亦或是男子形如鬼魅,配合着银铃声令人心烦意乱的独特身法……
而事实上,装扮由言落月提供。
长烟枪只是巫满霜用出毒雾的掩饰。
至于身法……这个确实独特。
但归元宗身为昔日天下第一宗,藏书阁里肯定有些冷僻不为人知的内容。
巫满霜将兑愁眠的人设经营得极其到位。
他一开始就凭装束先声夺人。
随后,兑愁眠轻描淡写地连胜十场。
他容貌看似艳丽多情,实则心狠手辣,每一场的对手,哪怕修为和他有天堑之距,兑愁眠竟也不肯稍稍饶恕,展示风度。
这南疆妖子的做派执拗古怪。
每一场的对手到了最后,都浑身麻痹、口吐白沫、抽搐倒地,非被侍者给抬下去不可。
有人看不过眼,指责道:“他都已经要投牌认输了,你怎么还攻击他?”
“可惜啊,他认输的速度,没能快过我出手的速度。”
兑愁眠漫不经心地睨眼一笑,挑衅值瞬间拉满。
而他接下来说出的话,欠揍程度竟然比这一笑更上一层楼。
兑愁眠柔声道:“我只是不懂,像他这样弱小的修士,不提前练好投降的本事,怎么也敢上台来对我宣战呢?”
满场上下,大概只有巫满霜和言落月知道,那种令人僵直倒地、头吐白沫的毒烟,除了会让人丧失行动能力一个月之外,什么后遗症都不会有。
坐在台下,听见这句话以后,言落月瞬间战术后仰。
如果没有面具遮掩,旁人一定能看到,此时此刻,言落月的表情变得非常奇妙。
要知道,之前在商量人设的时候,言落月曾经提供过一个捷径。
她说:“满霜你要是实在演不来这个离经叛道的人设……那就模仿一下咱们师尊的模样?”
“……师尊吗?”
言落月笃定地点点头:“我想过了,以师尊的对外表现,还是能撑起这副打扮的!”
现在,巫满霜明显有能力撑起一台戏,言落月的思绪就不由得放飞了些。
比如说,她现在就在思考……在巫满霜的印象里,是不是对姬轻鸿有些误解?
毕竟,姬轻鸿阴阳怪气拉仇恨的时候……
emmmmm,这个……
好像还真和现在挺像的!
好的确认了,小蛇哪里是有误解,他分明是抓住精髓了!
……
擂主兑愁眠,他就和前几天宛如朝阳般一路崛起的擂主口口口一样,一连打了几十场,仍然不见半点败相。
这期间,他被侍者领到后台休息过,也一连换了几次等级戒指。
第一次由黑铁晋升青铜时,兑愁眠对侍者捧上来的奖励清单,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他懒洋洋地问道:“清单里的第一项是什么?”
“是一百下品灵石,贵客。”侍者笑着向他躬身,“您确认要兑换一百灵石吗?”
兑愁眠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你去兑换吧——换完以后,这些灵石都是你的了。”
侍者略略抬头,微愣了一下,这才小步退开。
由黑铁晋升青铜,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所以说,这张清单上的奖励都是泛泛,没有什么可观之处。
会选择第一项奖励,并不稀奇。
但对于一百下品灵石毫无留恋,这样的贵客数目虽然不少,但也绝不会太多。
而一般来说,这种客人不是为了奖励而来……更不是为了在擂台上切磋寻乐。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由青铜晋升白银时,兑愁眠慢悠悠地笑了。
他本来就是勾魂摄魄的浓颜长相,气质里又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东西。
于是兑愁眠这一笑,虽说莞尔动人,却给人一种艳丽的毒蛇当面吐信之感,瞬间让侍者从后脑勺一路凉到脚跟。
兑愁眠轻飘飘地问道:“我听说,白银擂主的奖励里,有一个愿望?”
侍者恭敬地纠正道:“是‘一个可能实现的愿望’。”
“嗯。”兑愁眠拖长了鼻音,缓缓点头道,“我就选那个愿望。”
侍者提醒道:“假如愿望无法得到实现,那您也不能再折返回来,从清单上选择奖励。”
兑愁眠眉头微皱,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像是把千钧重的砝码,粗暴地扔在侍者的提心吊胆上。
男人冷冷地呵斥道:“啰嗦。”
“是,我明白了,很抱歉。”侍者的腰顿时弯得更深,“那么,请问您的愿望是……”
兑愁眠这才重新展露艳丽笑意。
他没有说出任何愿望,只是平静地摆了摆手。
“继续为我安排擂台吧,我的愿望……你们总会知道的。”
“……是。”
这一次,侍者离开休息室后,没有前往安排擂台战的调配室,而是脚步一转,快步走向另一个方向。
这侍者丝毫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转身离开的瞬间,一缕无色无形的雾气,悄悄附在了他的后襟之上。
休息室里,巫满霜半闭着眼睛。
在感觉到雾气的行踪轨迹以后,他唇角上挑,露出了一个不动声色的笑意。
——作为一名实力不凡的修士,他目标明确地点出了清单奖励中的愿望,又偏偏不说出自己的愿望。
很显然,这名修士必有所求。
而他心中又知道,目前的戒指级别,配不上这份所求。
换而言之,这个白银级的愿望,只是跟擂场打个预告而已。
银光擂场但凡处理过类似事件,侍者就一定会将此时上报给负责人,再由负责人下令,对这名修士进行观察和评估。
如果巫满霜没猜错的话,下一场擂台战,大概会给他找一块难啃的骨头了。
……
巫满霜的思路没有问题,擂场确实为他找了一块难啃的骨头。
但这块骨头本身……额,怎么说呢?
骨头本人,其实没有问题。就是看起来实在有点熟悉。
看着眼前这位气质高傲、惜字如金、只是不久前刚刚不幸被言落月打趴的年轻剑修……
兑愁眠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还是不要说。
缘分,确实是一种捉摸不清的命运。
特别是这位剑修在开场之前,大大方方地走到庄家面前。
他用着和言落月交手前,一模一样的潇洒姿势倒空了钱袋,排出十块中品灵石和四枚灵珠,斩钉截铁地说道:“压我自己!”
台上的巫满霜:“……”
台下的言落月:“……”
望见这一幕,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当这位擂主名为“十步杀一人”的剑修走上台时,兑愁眠不为人知地轻叹了一口气。
他用饶有兴趣的语调问道:“你刚刚押注的,莫非是你的全部身家?”
剑修性情高冷,不爱说话,因此只是点了点头。
言落月:“……”
巫满霜:“……”
这一次,兑愁眠不带任何嘲讽意味地提醒道:“那你,再回头看它们一眼吧。”
——反正这场擂台赛,剑修老哥必输无疑了。
那些财产,多看一眼就少一眼啊。
如果不是时机不允许,言落月真想问问这位剑修老哥——兄台,你有没有感觉到一丝熟悉的不幸预兆?
还有,明明上次都已经因为全部押注,输麻了所有身家,这剑修现在怎么还敢这么胆大啊!
这不是言落月自负,还没开始比,就已经断言自己能赢。
主要是,她和巫满霜的能力,不能凭借修为等级而定。
虽然他们二人只有金丹期修为,但他们的挂不是啊!
言落月自己就不用说了,至于巫满霜——据言落月所知,小蛇的虽然没有她血条×10那么夸张,但毒性也是日益增强。
只是在后面几次蜕皮后,巫满霜对毒素的掌控能力越来越强,这才显得愈发内敛。
实际上,言落月毫不怀疑,现在的巫满霜,只要一滴血,就可以让普通的金丹修士死个一两百次。
这场比赛的结果自然毫无悬念。
他的剑气虽然凌厉,可兑愁眠瞬发的限制阵法亦是不逞多让。
带着毒性的烟气无色无味,不知不觉间蔓延全场。
饶是金丹剑修屏住呼吸,可这温柔刻骨的毒性竟然无孔不入。
它抽丝剥茧般,先是封锁神识,再是困锁经脉,直到最后直擒丹田,剥夺了剑修的每一丝力气。
如此一来,自信大胆的剑修,再次输掉了自己的全部身家。
兑愁眠好似同情,但更像是幸灾乐祸地柔声问道:
“这可怎么办呢?你不会穷到去卖剑鞘吧?”
身为剑修的小师弟,他可太知道剑鞘对于剑修们意味着什么了!
高冷剑修猛地攥紧了拳——哦,攥不紧,他现在浑身无力,四肢抽搐,嘴角正在往外冒白沫儿呢。
但饶是如此,这位剑修的意志也宛如钢铁,远超过所有倒在兑愁眠毒雾下的人加在一起。
因为,在这样可怕的麻痹剧毒下,他仍然竭力地吐出一句话来。
“我们剑修,就是把最后一条裤衩子卖了,也不会,卖剑鞘!”
巫满霜:“……”
言落月:“……”
很好,经鉴定,这是一位纯种剑修。
……
经过这个插曲以后,兑愁眠的实力,显然得到了认证。
不久之后,兑愁眠获得了黄金兽首戒指。
这一次,又选择了“一个可能实现的愿望”作为奖励,并且仍旧沉吟不语,不肯透露这个愿望。
他的意向显然通过这番举止,传递给了银光擂场的负责人。
因为很快地,兑愁眠接到了一份邀请。
——也是在同一天里,言落月收到了两封来信。
第一封纸鹤传讯来自一位稀客,尹忘忧。
第二封纸鹤,则来自另一位交往频频的朋友,哒哒哒的小尼姑沈净玄。
说起尹忘忧,这些年来,这位少女炼丹师一直和言落月保持着通讯。
她们的传信频率不算很高,大概每过半年会通信一回,信里多以学术交流居多。
说来也是缘分,想当初,言落月第一次见到尹忘忧时,就是在银光擂场之中。
现在兜兜转转,言落月来查银光擂场的相关事宜,倒是正好收到了尹忘忧的信件。
含笑拆开尹忘忧的书信,言落月目光瞬间一凝。
片刻以后,她没有丝毫犹豫地拆开了沈净玄的信,接着又把两封信放在一起。
——这两封书信的内容,如出一辙。
【我是净玄/忘忧,现下和忘忧/净玄一处,被不明之人追杀,盼落月速速相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