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量着眼前的最终成品,言落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念了个法诀,将这棵镜像树体积缩小,捻在手心里。
然后,言落月依次拍了拍粉粉、墨墨和红红的小火苗尖。
“辛苦你们啦。”
“——那我呢?”巫满霜站在一旁,从容笑道,“有对我的表扬吗?”
早在言落月进行炼制的当天下午,巫满霜就已经找上丹峰。
由于被巫满霜关注过的一草一木,都会莫名其妙的枯萎,常荔荔向来严禁巫满霜靠近她心爱的小苗圃。
于是,巫满霜是展开翅膀,直接点对点降落,飞到这个小院里的。
他的身影落下时,那对翼展宽阔、羽毛丰密的翅膀先是骄傲地扇动了两下,然后才被收起。
正在轮值的红红看了,大概是想起自己过去的辉煌岁月。
于是,他当场就扑到巫满霜身上,像是一只抱脸猫一样,超级认真地跟他努力打了一架。
巫满霜:“……”
“你还说。”言落月没好气地瞪了巫满霜一眼。
“中间有一次,他们仨都跑去跟你打架了,炼器炉里差点断火。”
巫满霜故作惭愧地低了低头,仿佛不动声色地强调道:“不过,我把他们都打赢了。”
言落月:“……”
言落月无力扶额:“怎么听上去还很骄傲的样子……”
而且,这股仿佛鸟类择偶一般,暴揍了其他雄鸟的炫技感,是怎么回事啊?
虽说螣蛇化身长了翅膀,但满霜的真身乃是一颗石头吧。
这棵黑白分明的镜像树,被言落月缩小成细细的一条,宛如一根别致的发簪一样,插戴在她的发髻上。
这场炼器持续了太久,言落月的手指有点发颤,一连绾了两三次,位置都不合心意。
她雪白纤细的手指穿插在青丝之间,乌黑柔软的发丝被来回摆弄。
其中一缕秀发调皮地逃脱了大部队,发梢在风中飞扬而起,又被巫满霜及时截住,捻在指尖。
将那缕发尾在手指上绕了两三圈,巫满霜忽然道:“我来吧。”
“咦?”
不由分说地将言落月按在院中石凳上,巫满霜以指做梳,一缕一缕地拢起言落月的头发。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摩挲过言落月的头皮,指尖上好像带着电流,激起一股连通脊椎的微麻酥痒。
每当巫满霜掌心捋过时,颈后就拂过一阵舒适的凉意。
言落月不自觉地僵直了后背,努力保持语调平稳:“感、感觉有点奇怪?”
“是感觉冷?”巫满霜干脆将掌心拢在言落月后颈上,“那捂一捂就暖和了。”
“……不,这样反而更奇怪了。”言落月喃喃道。
不知怎么回事,她总感觉现在的自己,宛如一只被命运拎住了后颈的猫猫。
虽说张牙舞爪地挥几下爪子就能逃脱,不过还是……算了。
此时此刻,言落月选择咸鱼躺平。
唉,猫猫这样骄傲的生物,一向自诩为世界的主人。
如果它们选中一个铲屎官,任由对方捏肉垫,还会主动给对方表演爪爪开花,那一定是心甘情愿地为对方而“喵”呀。
微风和煦地拂过这间小院,巫满霜的手指轻重适中地在发间穿梭,一点也不会扯痛头皮。
在身后熟悉极了、安全极了的气息里,持续炼器半月之久的言落月,终于感到久违的放松。
她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在甜蜜的安逸里,回想起曾经相依相偎的旧故事。
“——好了。”
最终,还是巫满霜的一句结语,重新唤回言落月的意识。
巫满霜从身后环过言落月的肩膀,双手拿着一面镜子摆在她的眼前。
他温声道:“你看看这样子,喜不喜欢呢?”
镜子里,少年人的下巴抵在少女的发旋处。
镜面之中,同时映出两个人亲密无间的样子。
不知不觉中,他们的眸心深处,似乎都漾起了浮动的涟漪。
“……喜欢的。”顺着胸腔一下一下清晰又剧烈的跳动,言落月不由自主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又或者……她不仅仅是在回答一个问题。
扶了扶言落月头上那根别致的“镜像树簪”,巫满霜轻笑一声,坦言道:
“从前还是石头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拢一捧你的树枝,放在我的怀里。”
但石头没有手臂,这愿望当然之只限于愿望。
直到他们都修出人形的化身——
不止于一捧树枝,几片树叶,一朵盛放的花。
现在,巫满霜能将言落月整个地拥在怀中了。
言落月缓缓闭上眼睛,微微后仰。
微凉而清新的气息将她包裹其中,而身后的那个怀抱,也是这样的熟悉。
但这一次,她听见自己脑后传来一阵无比有力的心跳声,剧烈得仿佛要冲破那层薄薄的皮肉。
渐渐地,两颗心脏跳动的节拍变得趋同,仿佛他们本就不可分割地融为一体。
“满霜。”
“嗯,我在。”
“满霜。”
“怎么了?”
“嘿嘿嘿,没什么,就是叫你一下。”
“好啊。想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吗?那我……嗯,吸溜吸溜吸溜!”
“……落月。”巫满霜闭着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这样……”
言落月一下子精神振奋,靠在巫满霜的怀抱里仰起头,略带一丝恶作剧的味道笑了笑,问道:“我怎样了?”
巫满霜轻声说:“你总是这样光说不做,我也会有点烦恼的。”
“……”
霎时间,言落月的大脑之中唯有一片空白。
可恶,被他学去了。言落月震惊地想道:满霜他竟然背着我偷偷进化!
……
就和生日宴会上,最期待的环节是吹蜡烛一样。
言落月在完成炼器作品以后,最开心的时刻便是给法器起名字。
“如果它的体积再缩小一点,缩小成针形,然后能放进耳朵里,我就给它起名叫‘如意金箍树’了”。
脸颊侧埋在巫满霜的肩膀上,言落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
听见这个命名方式,巫满霜想了想,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
“……你干嘛。”
“替它祈祷一下。”巫满霜煞有其事地说道。
“切。”言落月撇了撇嘴,大声宣布道,“但现在,我有一个更适合的名字。”
听闻此言,巫满霜表情微妙。
果不其然,下一秒钟,言落月就说道:“鉴于被这只法器碰瓷……呸,碰到的人,都会按照我减少的生命值,等量掉血,我决定叫它‘是兄弟就来砍我’。”
巫满霜:“……”
巫满霜敏锐地指出这其中的漏洞:“那假如对方不来砍你,拔腿就跑呢?”
言落月睁大眼睛,理所当然地看着他:“那不是还有你吗?”
“确实。”眸光微沉,不知道预想到了什么,巫满霜缓缓勾起了一抹期待的笑意,“一直有我啊。”
镜像树本身就是一件修真界中难得的奇物,由它炼制而成的法器,本身等级就很高,哪怕对大乘期修士亦能起到效果。
再加上言落月在熔炼过程中,添加了落月之木的树枝进去。
可以说,在配备了“是兄弟就来砍我”以后,除了傀儡噬情网之外,普天之下,再也无人能成为言落月的一合之敌。
配备了崭新的神级装备,言落月登时跃跃欲试,恨不得当场就找一个BOSS实验效果。
恰好,由鸿通宫挑起的这场战役,尚才刚刚开始。
在积极奔赴战场之前,言落月把若干枚炼器剩余的镜像果留给了常荔荔,感谢她对镜像树的照顾。
作为回报,常荔荔也送给言落月一大包特制药粉。
“你上次让我做的异母魔绝育药,我初步做出了几个版本,只是还没有实验素材验证效果。”
常荔荔皱着眉头说道:“落月你此去要是发现异母魔,记得帮我试试药——哦对了,药粉可能还有些针对魔物的副作用,落月你都要帮我记下来呀。”
言落月一口答应下来,随后便和巫满霜一起,踏上了前往鸿通宫之路。
……
还没有行至鸿通宫,言落月和巫满霜就在半路上碰到了一股极其特别的修士。
他们双眼血红,神情呆滞,一看就知道曾经饮过血酒。
这些喝过血酒的修士,正在和一群打着“盟”字旗的修士交战。
若论修为,两边实力本在仿佛之间,都是金丹上下。
然而这群喝过血酒的修士丝毫不惧残损。即使被雪亮的剑刃刺入身体,他们也未曾显露一丝痛色。
四目相对之时,可以看见这些人眼神浑噩,然有几分丧尸围城的气质。
“这还是活人吗?”战斗之中,有人咬牙切齿地骂道,“这简直是活着的尸傀!鸿通宫狗东西,你害人不浅!”
到了这一地步,他们哪里还是活人,分明已经是外来异种的傀儡,专为战斗培养的走狗了。
言落月见状,当即按下飞舟,前去帮忙。
她的身影刚从跳下,底下那队修士就大叫了一声“道友小心!”。
原来,一见有旁人加入战局,那队傀儡当即选择自爆,血肉炸成了一蓬威力不弱的残酷烟花。
言落月及时降下法器罩,把那队打着“盟”字旗的修士护在其中,避免了可能发生的伤害。
“多谢道友。”那队修士松了一口气。
言落月朝那自爆修士的方向看了一眼,奇怪道:
“曾经喝过血酒的人,有这样多吗?直到现在都没有筛查干净?”
按理来说,银光擂场事发以后,各大宗门就曾筛查过一遍。
后来,鸿通宫挑起三十二城的夜祸,此事之后,各城池间又细细地筛了一遍。
没想到,现在仍然能随意在路上碰见这种血酒傀儡,这倒有些出乎言落月的意料。
有人恨恨道:“岂是如此——这些傀儡,他们原本都是鸿通宫的弟子啊。”
言落月眨眨眼睛,努力辨认,居然真从炸成碎片的衣服上,辨清了鸿通宫的剑纹图样。
“……”
“鸿通宫疯了。”另一个人喃喃接口道,“我们这次讨伐鸿通宫,只是想尽诛首恶,至于宫中的普通弟子,自然会留着他们戴罪立功。”
毕竟,修道者也不是什么连环杀人狂魔。
像鸿通宫这样,天下间首屈一指的势力,若是都诛杀殆尽,说来未免太过骇人听闻。
然而谁能知晓,义盟有意对普通弟子网开一面,反倒是鸿通宫自己,要对门下诸徒赶尽杀绝。
那人哑声道:“我们也是来到此处才发现,原来所有弟子入门之时,鸿通宫便已赐下血酒。至于日常修炼,鸿通宫更是惯用血酒辅助……”
于是大战开启时,鸿通宫的诸多弟子,不管是否曾有过弃暗投明的心思,在法诀的操控之下,统统变成最忠实的傀儡。
“像是刚刚那样,我们和对方势均力敌,他们就会与我们斗法。但道友你们一加入,发现自己丧失优势,这些鸿通宫弟子就会直接自爆。”
说到这里,那人的声音已经几乎恨得出血:
“我真是不明白,以鸿通宫的身份地位,为何要背叛我人族,投了魔物?他们这样对待宫中弟子,又对他们有何好处?”
言落月默然无语,轻轻地摇了摇头。
显然,对于这场将启的大战,无论是人界还是魔界,都已经有所预感。
所以,修真界组织起讨伐鸿通宫的队伍,想要在大战正式开启之前剪除奸细。
而傀儡噬情魔一方,也想消耗修真界的有生力量。
于是,他们毫不犹豫地把鸿通宫怼上前线做了炮灰。
至于鸿通宫为何会背叛人族,站在魔物一方……
言落月喃喃自语道:“要么,是鸿通宫高层已经尽数被傀儡噬情魔控制。要么,就是人心当真有这样卑劣。”
言落月见过傀儡噬情魔的控制方式。被它控制的生物宛如人工智障,做起事来一板一眼,且悍不畏死。
鉴于鸿通宫整整瞒了三千年没有露馅,言落月倾向后者。
轻叹了一口气,言落月拍了拍那位道友的肩膀。
“我这就前往鸿通宫主战场。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会亲自从他们口中问出来。”
她要替一无所知拜入鸿通宫的弟子、替那些被牺牲的修真界前辈、替身为落月之木的自己,好好地问出这个答案。
然后,她要卡着对方的脖子,摁着他们的脑袋叩进地里,永远跪拜向崔嵬剑阁的方向。
……
赶到鸿通宫的主战场时,言落月正碰上姬轻鸿在一挑四。
这四个大乘修士,都是老祖级的人物。
他们能不顾脸面地对姬轻鸿展开围殴,可见对姬轻鸿十分重视。
言落月抵达时,姬轻鸿的衣角已然裂开一道,雪白的鬓发亦被削去一撮,然而竟奇异地不显分毫狼狈。反而是和他对战的四人,看起来都被气得不轻。
“贼兔子,你既敢口出狂言,今日就把性命留下吧!”
“留下性命,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姬轻鸿轻描淡写地说道,“哎呀,总比你把八辈子的膝盖骨都留在魔物面前跪碎了强呀。”
话音未落,感受到暌违两年有余的熟悉气息,姬轻鸿眉头一挑,抽身急撤,同时笑道:“我的徒儿们来了。”
“——无论谁来,你今天都得死。”另一位鸿通宫老祖阴沉沉地说道,“来一个,陪你死一个。来两个,陪你死一双。”
听到这番发言,姬轻鸿脸上的笑意顿时更浓,像是眼看着一出好戏终于开场。
他慢悠悠地说道:“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
“也是,你的那些徒弟,只不过是些土鸡瓦狗。而我的徒弟们……”
说话之时,姬轻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目光。
有那么一个瞬间,言落月几乎以为,自己的身份要被姬轻鸿当场叫破。
谁知下一秒钟,姬轻鸿话锋一转,欣然夸奖道:“——而我的徒弟们,是两个神奇宝贝!”
巫满霜:“……”
言落月:“……”
言落月在心中崩溃捂脸。
听听这话吧。
知道的人明白,你采用了“神物+奇才+心情极好时的夸张手法,称呼宝贝”,进行了一番缩写。
不知道的人听见,恐怕还以为你跨次元了呢!
不过姬轻鸿都已经这样夸奖他俩,言落月当然不会坍台。
微微一笑,言落月拔下发间的黑白长簪,轻轻地吹了口气。
“真的吗,居然有人要杀我?”言落月惊讶道,“令人感动,我已经好久没听过如此宏伟目标了。”
她十分真诚地,一字一句道:“那……你们得多多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