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我们把时间拨回空间通道刚刚修筑完毕,言落月三人终于从妖界回到人界之时。
回去的出口,自然还是定位在斩云霄剑屯。
但几乎在双脚刚刚落地之时, 言落月便敏锐地察觉到,这里的气氛发生了很大变化。
——定然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和巫满霜、凌霜魂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言落月暗暗想道。
联想到之前那只噬情魔的告诫, 言落月心中不由一沉。
她心想:难道魔界的动作当真如此迅速, 不过短短三天时间,他们就已经聚集起了大军压境?
直到用神识扫过方圆百里, 言落月确定, 剑屯中的诸位修士, 虽然都蓄势待发、枕戈待旦, 但周边却找不到战斗痕迹, 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比她想象中更好,对于傀儡噬情网的入侵,人界已经提前做好了防范准备。
对于亲眼见证过雪域风情的三人来说, 剑屯如今发生的这番变化, 让他们心中升起一丝震撼。
如果说, 在他们前往妖界之前,斩云霄剑屯是个其乐融融的农家乐特色村。
那此时此刻, 整个村子给人的感觉, 便是他们已经铸犁为剑, 聚民为兵。
此前那些脸上挂着宽和笑容、带着狗皮帽子、看起来像是会在炕上和你盘腿嗑瓜子的那些“二大爷”、“三大娘”、“老姑奶奶”们,此时纷纷脱下身上厚重可爱的毛裘,只着一袭飘飘剑袍。
仿佛是隐于山中的宝剑一同出世。他们的气质如此锋利, 却又如此和谐。
为了同一个目的, 大家共同捍守着这片土地, 便似一柄驻守在雪域边远之地的无上神兵。
感受到三人的气息同时出现,步冶第一时间前来迎接。
他身上也套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剑袍,腰间悬着两个储物袋,乃是要出门的打扮。
此刻,剑修老哥本就高冷的五官气质,此时更是宛如冰凝一般。
言落月向他打听:“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在备战。”步冶简单交代了一句,然后递上了一枚玉简。
言落月用神识探取了玉简中的内容,这才明白了事情缘由:
他们三人一火返回的时间很巧,正好碰上修真界的大动员。
在言落月前往妖界,寻找最后一朵乌啼之火的时候,人界的其他修士,显然也在各履其职。
平定鸿通宫,只是人界调动战意的第一步。
鸿通宫覆灭以后,几乎人人都能嗅到空气中飘荡着的铁血气味。
事情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即使是最不敏感的那批修士,心中也清楚,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动,就要发生了。
——然后,他们等到了一枚玉简。
玉简中的内容,由纪影——也就是那只长着淡绿色翅膀的梦魇提供。
这其中,记录着魔族这几千年来的沉浮兴衰。
魔族和魔物的区别,对于修真界的大部分人来说,都还是个秘密。
在此之前,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魔物乃是魔界的原生生物。
它们先是统治了魔界,随后又贪婪难耐,对人界与妖界伸出毒爪。
直到今天,一枚由各大宗门统一发下的玉简,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们——不是!
魔物不是由魔界而生,它们乃是界外入侵而来的孽畜!
魔族也不曾攻打人界和妖界,他们浴血奋战,周旋至今!
身为友界,有义务援助魔界里英勇的兄弟姐妹。而身为修真界中的本土族群,他们更有责任捍卫自己的家园。
倘若你我诸修士不能挺身而出,再重蹈三千年前伏魔之战时的旧辙,那么,魔族苟延残喘的现状,就将是我们的明天。
如果说,在平定鸿通宫之前,还有曾人犹豫过:
这一战是不是必须要打?
我们能不能与魔族谈和?
大家就不能继续养精蓄锐,把责任传递给下一代?
那么在鸿通宫覆灭以后,见识过了他们的血酒,以及各种潜移默化操纵修士的手段,这种听起来略微软弱的言辞,就很少再出现了。
至于现在……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三界之间,息息相关,唇亡齿寒。
魔族人数已经锐减至今,人族和妖族又与入侵者有什么和平能谈。
谁会放心把自己的性命,交托进没有一丝香火情的入侵者手里?
但凡没有拿出背水一战的精神,舍身取义的气魄,魔族的凋零,就是人族和妖族的前车之鉴!
从这一日起,魔物们的官方名称,彻底被更改为“入侵异种”。
而在这样的呼声之下,修真界诸人对于大战的决心,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坚定。对于战斗的准备,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完善。
看完了玉简上的内容,言落月的目光又向下,落在步冶腰间的储物袋上。
“这是……?”如果她没看错的话,步冶这副打扮,是要出门?
步冶拍拍储物袋,淡然道:“这是行囊。”
“我斩云霄剑屯五百一十四弟子日夜准备,但凡战火一起,吾等便前去支援。”
“若是雪域有难,我等誓死捍卫雪域。若是天下之间燃起硝烟,我们也不会袖手旁观。”
雪域人少,故而没有归元宗、鸿通宫、梵音寺这样的超级大宗门。
即使是算得上大宗门的寒松门、斩云霄剑屯,其规模也不过中等宗门大小。
只不过因为剑修众多,战斗力强悍,因此才被拔高一等。
五百多名弟子,这几乎是整个斩云霄剑屯三分之一的数量。
但从步冶坚定的神情中就能看出,即便是为此客死异乡,这些剑修弟子们,也不会后悔的。
世上有一种力量,高于性命,亦高于其他。
那便是乌啼之火因何撞上峰峦般的“血腥山脉”、而落月之木和满霜之石,为何要与敌人缠斗至今,并把化身送到人间的理由。
在言落月三人一火离开雪域时,步冶亲自把他们送到屯口的防卫线边缘。
言落月停住脚步,回头望着这座气势如虹的门派。
她真心实意,对眼前这个站得宛如标枪般笔直的剑修说道:
“等这一战结束,我和满霜还来雪域找你们吃烤苞米。”
步冶微微一笑,这位赌运不太好的剑修老哥扬起唇角时,天真得近乎带着一丝少年气。
“你搁这逗我呢,大老远来一趟,就光吃个烤苞米?”
步冶摇了摇言落月的小体格子,掷地有声地说道:“好歹也整点串儿吧。”
……
言落月一路自雪域回到归元宗。
他们路过墨云泷、经过钧心湾、途经定禅寺、绕过玄机湍。
一路上,几乎经行的每一处地方,都带着一股按剑将起的紧张劲儿。
修士们往来之间,锐利的双眼留神扫视过陌生来客的装扮,一张张辨别千面魔的寻踪罗网,高悬在三重城门之前。
整个修真界,就像是一个睡饱的青年人。他活动四肢,伸展手脚,然后默认等待在四方赛台之上,只等鸣金声一响,拔剑——
正因如此,当接下来的某一天,空间通道豁然洞开之际,率先看到了这一幕的修士们,脸上的表情惊讶而不惊恐。
对于魔族即将进攻的消息,大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发现这场战争真正吹响了前哨的时候,他们的神情里,甚至还带着些尘埃落定的镇定之意。
——这是必然要降临的一战,它只不过是正好发生在了这一天。
言落月和巫满霜快步走进总堂,与在座的诸人打了个招呼。
时至今日,对于言落月和巫满霜的真实身份,知道的人并不算太多。
会聚集在这间房间里的十几人,俱是各大宗门的宗主或者长老,乃是经过若干重证明,宁可身陨也不会背叛修真界的对象。
言落月一边往总堂深处走去,一边开口问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在总堂的最深处,挂着一面足有二十丈长、六丈宽的山河舆图。
归元宗掌门站在这面舆图之前,仙风道骨的背影都被巨大的图像衬托得瘦削。
掌门伸出手指,在刚刚收到消息的某个位置上一点。
于是,地图上相对应的位置,就冒出了一簇立体的火苗图案。
“空间通道刚刚打开,目前进入人间的,还都是些低级的入侵异种。”
掌门缓缓转身,沉静的目光望向言落月和巫满霜。
“请二位稍安勿躁,暂时等待一阵。”
本来,在开战之前,言落月就想潜入魔界,对傀儡噬情网实施斩首行动。
然而她一连找了几个魔域封印试了几次,却都没能成功——不知道是在背地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傀儡噬情网这孙子,它居然主动把前往魔域的几条通道给封死了!
在空间控制方面,傀儡噬情网占据着种族上的先天优势。
言落月甚至还想过,自己打通一条临时的一次性空间通道。
未曾想到,通道才开到一半,就被傀儡噬情网堵死回去,她和巫满霜也差点迷失在空间之中。
言落月:“……”
开门啊,崽种!你直视我!
你有本事拖着我和我男人的本体,你有本事就开门啊!
那一刻,言落月真是恨不得把乌啼的嘴抢过来,好给自己安上。
大概是自从上次见面以后,傀儡噬情网就记住了言落月和巫满霜的气息。
对它而言,这一战的用途之一,在于折损人界和妖界的力量,消耗掉魔界里数目过剩的入侵异种。
至于言落月和巫满霜的本体,他们乃是两个变故,傀儡噬情网是断然不愿意放行的。
面对这种情况,人界的大家集思广益,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只有等到那边魔界通道主动开启,从通道里涌出了等级较高的入侵异种时,言落月和巫满霜在空间中的存在才不会那么显眼。
到时候,两人便可鱼目混珠、逆流而上。
合昏宗的宗主走上前来。
她是个气质过于高贵,容颜过于美丽的女人。
合昏宗主身上仿佛时时笼罩着一层淡光,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一种圣洁之感,令人几乎不敢直视。
她对二人笑道:“现在冒出头的,还只是些泥里钻之流的低级异种。二位若想过去,至少要等到闪磷魔那个等级的魔物大量现身才行。”
说话之时,合昏宗宗主的一双妙目,一会儿看着言落月,一会儿看着巫满霜。
最后,她像是拿定主意一样,将视线定格在言落月身上,含笑望着言落月,眼睛一眨一眨。
于是那份令人不敢亵渎的圣洁之中,恍若有媚意横生。
合昏宗主微笑道:“妾身在人间行走多年……竟从未有一次,可以有幸拥抱落月之木呢。”
言落月:“……”
天啊,你们快看,这个大美人儿在勾引我诶。
巫满霜警惕地看了合昏宗主一眼,拽着言落月瞬间移动到大堂的另一个角落。
“——落月,她可能只是想吃龟苓膏。”
言落月:“……行吧,她不吃炖蛇羹就行。”
合昏宗主望着小情侣感情蜜好的模样,掩口一笑道:
“只可惜,二位已经相连相宿,没有妾身的份儿啦。”
这个小小的插曲,令总堂里原本凝重的气氛一松,换得在场诸人一片笑声。
言落月看向那张高悬的地图,将目光投向火焰标记的方向。
“观星居、断魂涧、暗鸦城。”喃喃念着这几个地点,言落月忽然眉头一挑,“我记得,被派去驻守暗鸦城的,乃是……”
巫满霜微微颔首,接口道:“是小元师兄。”
……
此时此刻,暗鸦城内,足足有三四条空间通道在这个地点打开。
而从通道之中,流水般喷涌而出的,则是大股大股的低级入侵异种。
不多时,空间通道的前后,已经积累下数不清的泥里钻、老痰吸,地涌魔……
而它们出现,就像是预热炮膛的一把膛灰。
元飞羽已经御剑杀入敌阵,在他身边,一个同样身穿归元宗弟子袍的剑修,同样拔出了自己的剑。
“元师兄,这都是些低级异种啊。”
“嗯。”元飞羽应了一声,“但也不可小觑。”
他每一剑落下,便有十几、几十、乃至上百只入侵异种,俱在剑风下被斩成两段。
对于元飞羽这种层次的剑修来说,杀死这些低级异种,甚至不费吹毫之力。
但即使如此,过了差不多一炷香时间,在场诸人也能感觉到,异种的数目却越杀越多了。
剑修师弟皱起眉头:“元师兄,你说对方究竟派了多少异种过来?”
元飞羽语气坚定:“不管多少,来多少我就杀多少。”
“元师兄说的是。师兄杀多少,我也不弱于你。”
剑修师弟先是一笑,紧接着又是一叹:“这些异种们源源不断……简直就像消耗品。”
元飞羽纠正道:“它们就是消耗品。”
身为剑峰峰主的亲传弟子,元飞羽知道的更多一些。
比如,凡是在魔界系谱图上留名的入侵异种,感情大多都非常稀薄,而且一般都是负面感情。
杀戮、进食、折磨和血腥……这些项目,都是可以令入侵异种血脉偾张的刺激。
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了,为什么这些异种们,对于侵其他世界如此热衷。
因为对这个物种来说,战斗本就是这些入侵异种的生活方式。
整个异种的社会体系,都是建立在内斗和入侵它界的基础上。
元飞羽曾听大言师妹用过一个非常精准的描述——她说,异种们的社会结构,就是战争形社会。
没有人知道,在过去的那些年里,魔界到底积存了多少的入侵异种。
身临第一线的元飞羽所感受到的,就是源源不断的低等异种从空间通道里喷涌而出。
就好似那只幕后黑手,誓要在这一战里打光过去三千年里积攒的所有库存。
师弟在身边小声抱怨:“好家伙,他们不过日子了对吧?”
这些异种要是等比换成灵珠,够他们一个剑修吃多少年的!
……
总堂里,众人不知何时,全部齐聚于那张地图之前。
听着传讯石报上来的第一手消息,归元宗掌门手指连点,在暗鸦城、断魂涧的位置上,又添上了几朵火焰。
火焰的数目,代表着地方派出的入侵异种的数量,也代表着战事的激烈程度。
从入侵者们来者不善、来势汹汹的状态来看,人界和魔界虽未举办过任何谈判,但双方之间却好似达成了一个共识——这就是最后一战。
——这一战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言落月皱眉道:“是魔海战术啊。”
可以看得出来,傀儡噬情网一开始投放的空间通道,地点相当集中。
比如暗鸦城附近,它一共打开了五条空间通道。
又比如断魂涧和观星居,它也一边打开了四条。
也就是说,对方打的是集中兵力,将这几个位置直接打垮,拿下据点的主意。
言落月毫不怀疑,在得到暗鸦城、断魂涧和观星居以后,入侵异种们立刻就会迁居大量的异母魔过来,开始进行下一步的批量生产。
归元宗掌门微微颔首,显然也看出了异种们的打算。
他当即调动这几个地点附近的修士给予增援。
但在调动时,掌门却非常注意——
他宁可调动更多数目,调用更多相对距离更远的修士,也要在附近的驻守点内,保留至少三分之二的修士力量。
……
将目光重新投向暗鸦城。
在一连战斗了小半个时辰以后,剑修师弟的语气,明显有点不耐。
身为归元宗剑修,无论是忍耐能力,还是身体素质,这位师弟都是同修为中的第一流。
他曾扛过剑峰的剑阵,也参与过九死一生的历练……
所以令剑修师弟产生心态变化的,乃是其他东西。
“这些鬼东西……”剑修师弟皱眉道,“他们是杀不完吗?”
元飞羽微微摇头,沉声道:“静心!”
剑修师弟又挥出一剑,十余只泥里钻应声倒下。
他坦诚地说道:“师兄,血战到底,我是不怕的,像这样宰杀菜鸡一样,就更不害怕了。可你注意往旁边看看……其他道友们,好像有点坚持不住了。”
在修真的诸多法门里,剑修无疑是最为艰苦、意志也最为坚定的一支。
战斗是他们的磨刀石,剑光是他们的入阵曲,而以弱胜强、浴血至终,几乎是每一位剑修的座右铭。
但对于其他修士,特别是暗鸦城本地的,一些比较年轻,从未经历过伏魔之战的修士来说,这和他们原本预计的战斗,太不一样了。
实际上,这一刻,诸多修士们承受的,并不是来自于灵力或者修为上的压力。
他们面对的是难以言喻的心理压力。
低级的入侵异种很好斩杀,即使是炼气中期的普通修士,也能用一道法诀轻易地杀死一个。
但即使对于高阶修士来说,敌人源源不断的数目,也像是一场噩梦。
他们这边一剑下去,剑锋之下,甚至可能有上百异种应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