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1 / 2)

    “莫惊春和陛下, 是什么关系?”

    当张千钊被朝中同僚抓住询问时,他已经懒得再露出愕然的表情,而是拉着自己的脸皮无奈说道:“陛下和子卿是什么关系, 我怎么晓得?”

    这是第七个了。

    他看了眼这人, 发现他是陛下生辰宴上进出的同僚,索性停住脚步。

    “子卿明知道冲上去就是个死字,还不畏生死地冲过去, 你不觉得这正是我们做不到的吗?”张千钊振振有词地说道,“说不得,陛下就是为此, 才觉得他不错呢!”

    他这口胡言乱语, 差点连他自己都信了。

    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太多,张千钊如今印象最深的, 怕还是莫惊春冲上去的那一瞬。

    他险些就吓死了。

    莫惊春什时候有了这样的坚毅?

    张千钊顿了顿,又在心里摇头。

    着相了。

    莫惊春不一直都如此?

    只是从前他不爱在别人面前表露出来, 所以无人知道他的锋芒, 而那一夜……

    张千钊冲着同僚吹胡子瞪眼, “你现在还来问我?我现在更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从陛下生辰出事至今,已经过去五日。

    直到现在, 陛下仍没有上朝。

    在本该是大朝会的时候, 由着老太医步上来, 缓缓说道:“诸位皆是朝堂栋梁, 远胜于臣。只是医道上的事情, 臣还勉强能说上几句,就在诸位面前班门弄斧了。”

    老太医先是吹捧了几句, 方才继续说。

    “陛下|身上, 有两味毒。一种是吸引毒虫的药粉, 一种是致人发狂的毒|药。这种毒会令人轻易发狂,一旦无法阻止,便会发生那夜的祸事。

    “但此毒也有克星。

    “诸位可还记得,那一夜,宗正卿舍身救驾,割破手腕流血引走毒虫之事?”

    朝中苦等的王公大臣本是微微蹙眉,勉强打起精神听着老太医说话,毕竟刘昊就站在他身后。

    刘昊代表着正始帝,那老太医在这里,也是皇帝的意思。

    老太医提及莫惊春时,当时站在前列的大臣便点了点头。其中有许伯衡,薛青,还有黄正合等等。

    他们的点头,就让那些后来者不知道的,也茫然跟着点了点头,听着老太医在讲那些跟天书一般的事情。

    老太医见当夜的事情有人知道,这才点了点头,继续说话:“陛下的情况已经缓解,但他中的毒和毒虫同出一脉,所以正正好,也会被宗正卿所安抚。”

    “院首这意思,难道是需要宗正卿割血……”不知是哪个率先问的,不过听这声音,应该是张千钊。

    老太医捋着胡子蹙眉,“此前入药,是需要一二则,但这两日是不必了。陛下的状况已经好转,内阁不也呈上奏章,得了陛下批阅了吗?”他朝着许首辅欠了欠身。

    许伯衡颔首。

    “所以诸位近来,要是看到陛下和宗正卿同进同出,倒也不必担忧。”老太医淡淡说道,“是为了化解陛下的症结。”

    老太医这一通胡吹,相信的人不知有几个。

    但也容不得他们不信。

    毕竟正始帝的疯狂是事实,莫惊春当时冲上去救下了康王和张家,也是事实。这些事实混在一处,也为那一夜的暧|昧言行遮掩了不少。

    而如今,莫惊春还未出宫,宫外喧嚣至上的流言就被压下,逐渐变作了唾弃百越人的方向去。

    王公大臣,文武百官究竟信不信,谁也不知。

    至少面上还是信的。

    不过这些时日,背后谈论莫惊春的必定不在少数。

    莫惊春捂着鼻子连打了几个喷嚏,正在给正始帝诊脉的老太医就看了过来。而身旁那高大俊秀的男人,便也跟着一齐看了过来。

    公冶启的眼神幽深,直勾勾地看着莫惊春,眉宇还留有少许戾气,但神色平静,“可是伤寒了?”

    莫惊春:“眼下天气正热,应该不是。”

    他揉了揉鼻子,总觉得是背后有人谈论。

    莫惊春叹了口气,他在宫中已经四五日,迟迟没有出宫,甭说是谈论,就算是非议他是……也是自然有的。

    老太医松开手,欣慰地说道:“陛下的脉象可是好上太多,只要最后两贴药按时服下,当无大碍。”

    莫惊春:“陛下可大好了?”

    老太医颔首,总算露出一丝笑意,“正是如此。”

    莫惊春松了口气。

    帝王倚靠在背椅上慵懒地看着他们两人,“寡人都没说什么,你们两个倒是在这自顾自的高兴。”

    莫惊春淡定地说道:“陛下,还是要遵医嘱。”

    正始帝肯让老太医诊治,本就是一个无声的信号。

    他坐在旁边倦怠地揉了揉眉心,就见老太医看了过来,细细检查过莫惊春手腕上的伤势,然后颔首,“只要不大动,慢慢养着,就无大碍了。”

    公冶启蓦然说道:“他的左脚脚踝上,还有几处被毒虫啃咬的痕迹。”

    莫惊春当即脸色微红,都想要用袖子挡脸,不敢再看老太医的脸色。

    他脚踝上确实有几处伤口,但是那伤口零零碎碎,再有莫惊春认为毒性已驱,只剩下这几个普通的伤口,就懒得再麻烦太医了。

    可这样隐秘的地方,若是莫惊春提起才是应该,怎会是公冶启来提?

    即便老太医早就知道他们是哪种纠缠,可莫惊春依旧耳根发红,恨不得刚才就堵住了公冶启的嘴。

    莫惊春:“您别……”

    但是老太医已经摆出要看的架势,莫惊春也只能无奈让了。

    只是在褪|去鞋袜后,莫惊春似乎想起了什么,整个人的动作都僵住。他的手指停在裤腿上不再动,原本只是耳朵微红,紧接着是整个后脖颈都红遍了。

    正始帝散漫说道:“夫子,怎么不动呢?”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刚好能够欣赏后脖颈红透这般美景。

    莫惊春在心里把正始帝揍了千八百遍,最终还是扯开裤腿,侧过去让老太医看脚踝上的伤口。

    伤口分布在脚踝后面,几处尖锐的孔洞很是渗人,但看着应当是上过药,伤口看起来也粉|嫩粉|嫩,并无附毒的迹象。

    许是莫惊春的脚从不见天日,所以特别白皙淡粉,但毕竟练过武,脚板仍有粗糙的茧子,然这样一只脚,在脚踝的上侧,正扣着一个精致的金环。

    那金环极细,若非它牢牢紧贴在莫惊春的脚上,或许轻易一抛,都再看不见。

    只这样轻轻束住,就莫名多了几分淫|靡诡谲之感。

    莫惊春自暴自弃,只别过头去。

    老太医神色自若地给莫惊春检查过,去净手再开药方,“宗正卿的伤口并不严重,或许这毒虫于他而言当真无害……”

    “是侥幸!”

    正始帝猛地沉下脸,阴郁难看。

    莫惊春穿戴鞋袜的动作也停住,心里叹了口气,确实是侥幸。

    老太医没有再说,迅速开完药,就将药方递给两位查看。而他则是看了看莫惊春,笑着说道:“宗正卿请伸出手来。”

    莫惊春莫名觉得会后悔,稀里糊涂就伸出手去。

    老太医按住左手诊了一会,又让莫惊春伸出右手。

    这幅场景如此熟悉。

    莫惊春还没想起来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时,便听到老太医说道:“宗正卿这段时日,可莫要纵欲。”

    “咳咳……”

    一下子呛住的人居然是在看药方的正始帝。

    帝王猛地咳嗽了好几下,在后面候着的德百立刻上前给陛下倒水,连续灌下两杯后,老太医的声音还在不疾不徐地说着,“……莫要仗着身体好,就胡来。这种事情,该要节制的,还是要再节制。”

    老太医的眼绝不朝着帝王飞上一眼,却字字句句都像是在戳帝王的背脊骨,让公冶启不自觉坐正了。

    莫惊春难得看到公冶启这种坐立不安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之前的尴尬情绪也便消失不见。

    等老太医分别给两人检查完身体,再退出去的时候,德百就跟着一起出去。

    今日开始,跟着正始帝的人就是德百。

    刘昊已经报过了。

    眼下刘昊正趴在床上养伤呢。

    他得了帝王的允许,花了三四日的时间,以雷霆般的力道将这一次涉及的宫人全部查了出来,这其中纵然有牵涉到太后的,却也毫不留情。

    等处理好这件事后,刘昊就去自领了三十棍。

    这三十棍打下来,刘昊的后背都皮开肉绽了,可他知道要是陛下想他死,十下都足够把他打成烂泥。

    今日开始,便是德百接手处理后续的事情,同时御前的事,也由着他顶上。

    倒不是刘昊不想自己沾手,可陛下虽允诺了他可以在处理完这些后再去领罚,能拖一日两日,当真能拖上半月不成?

    刘昊可不想赌这情面。

    德百出去后,殿内就剩下莫惊春和公冶启两人。

    莫惊春:“刘昊对陛下,倒是一片忠心。”

    公冶启淡淡说道:“心思太多了。”

    这却也是实话。

    但是忠心这点,就抵得过旁的了。

    “您就非得在这时候让老太医给臣看病吗?”莫惊春无奈,他可当真后知后觉,还真以为陛下是关切他。

    公冶启无辜地说道:“子卿这可是错怪我了,人莫要讳疾忌医。”

    莫惊春忍不住想磨牙。

    那金环,确实是莫惊春让人打造的礼物。

    但是这礼物最开始的时候,莫惊春压根没想到正始帝会用到自己身上!

    他是听说过,手镯手环这种东西,最初诞生时便带着一种禁锢的恶意,只不过久而久之,变作了装饰漂亮的物什。莫惊春思来想去,除了莫家准备的贺礼外,他实在想不出来要私下送什么,最终想到了手镯。

    不必繁华,不必细腻,只是简单的金环便是。

    莫惊春这时想的,不过是满足陛下一贯的野望。

    虽然只是个指代,只能当做满足,无法实施。

    毕竟……

    莫惊春其实猜得到公冶启的一点心思。

    帝王有时候是恨不得将莫惊春踹在腰带上带走的,可这样着实无法,便权当是一种无法满足的象征。

    可礼物这东西,送是送了,心里隐秘的心思对方能猜到几分,这就只能靠收礼人去想。且也从未听说过,这送出去的礼物,居然还能再回到送礼人身上的!

    这可实在是,实在是可恼!

    莫惊春犹能记得那一夜,公冶启在打开匣子后,硬要将金环往他身上套时,他汗涔涔拼命挣扎的话,“这是……赠予陛下的物什,怎可用在臣身上?”

    公冶启阴鸷猩红的眼望下来,阴测测地追旧账。

    “子卿叫我什么?”

    莫惊春实在是叫不出口,在被掀过来,强制着在脚上扣上环后,公冶启犹不足地压在他身上逼问,“子卿,你该叫我什么?”

    一声闷哼。

    “说呀?之前,不是教过子卿的吗?”

    金环是他的,可金链就不是了。

    莫惊春也不知道陛下究竟藏了多少这种……不当有的古怪东西……只觉得满耳朵都是那清脆摇曳的响动,让人几近晕厥过去。

    手指压在肩膀上,几乎让人沉迷的感觉。

    “……阿,阿启……”

    公冶启扣住肩膀的力道在那一瞬,生生掐出几道淤痕。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脸上露出凶煞嗜血的恐怖笑容,真真如同恶兽鬼神,恶意与狂喜展露无遗。

    莫惊春想起那一夜公冶启的狂态,还有刚刚老太医的话,恨不得能有公冶启那样的没皮没脸。

    正始帝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莫惊春百思不得其解。

    他动了动脚,“这物什,阿启什么时候打算去除?”

    公冶启扬眉,含笑说道:“这可是子卿送我的宝物,自然该让子卿贴身戴着。”

    莫惊春咬牙切齿,“我送这份礼,不是让它出现在我身上的!”

    尤其,还是脚踝!

    原来这物什还能套在脚上!

    莫惊春真是被公冶启心里的花花主意折服了。

    公冶启淡定自若地说道:“连着几日不理朝政,这种感觉可实在爽利。子卿以为如何?”尽管莫惊春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可还是不争气地跟上了。

    毕竟朝政可是大事。

    莫惊春:“虽然内阁可以处理大部分的事情,可要如何处置高利和百越,还得等到你的决断,更何况,那一夜的事情,眼下宗亲,怕还是要给个交代。”

    公冶启冰冷地笑道:“交代?什么交代?那一夜没杀了他们,不正是个完美的交代吗?”

    莫惊春无奈说道:“虽然老太医的话确实安抚了王公大臣,可是他们毕竟还是需要陛下亲自出面……百越毒|药的说法可以掩饰一二,他们却不一定会信。”

    “他们会信。”

    公冶启漫不经心地说道。

    “相比较一个疯帝,他们更愿意接受这疯态只是偶然,是中了百越毒|药罢了。”公冶启看向莫惊春,平静地说道,“这是文武百官该有的念想。”

    至于宗亲……

    公冶启低低笑了起来,“他们倒是恨不得我就此发疯,从此就连起兵都有了由头。只不过如昨夜那般疯狂的,他们却不愿意见。毕竟这种是活生生要了他们命去。”

    如果真是那夜的疯态,那还不等他们行事,早就一刀一个王爷了。

    莫惊春微涩,他似乎猜到了帝王要说什么。

    公冶启淡淡说道:“子卿,这世上好人总归难做,既要留下万世流芳的名声,就需得处处克制,不能留下一丝一毫的差错。

    “我倒是想学学父皇,做一个十足的好皇帝,面面俱到。可是认真想来,那并非我,我也不愿做。”

    永宁帝和正始帝是父子同脉,可两人确实是毫不相干的脾性。

    除了从眉目里能看出几分相似,性格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截然不同。

    莫惊春:“那是自然,无论是何人,都无法做到全然相同。便是父子,手足,姊妹,也是如此。”

    提及家人,莫惊春微蹙眉头。

    他进宫前带的人是卫壹,以他的急智,应当知道出事了。

    只是他这几日都不曾回家,不知桃娘又是什么模样。

    思及此处,莫惊春无奈叹了口气。

    只是他这声叹息是在心里,却仿佛叹在了面上,被公冶启一眼看得出来。

    莫惊春就感觉身侧压上来一个沉重的力道,公冶启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响起,“子卿这是想家了?”

    莫惊春斟酌了片刻,“我从未离开这么久,家里人怕是担心了。不过现在家里也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应该不会多虑。”

    “他们不知。”

    公冶启骤然说道。

    莫惊春挑眉,看向黏糊糊压在肩头的帝王。

    公冶启似笑非笑地说道:“子卿最害怕的,不就是坏掉你我的声名吗?百越毒|药这个说法,非常可信。眼下朝廷内外,顶多骂上几句百越,猜忌你我关系的人,应当没有几个。”至于那些敏锐的老狐狸,多少是觉察出什么。

    但这隐晦的感觉,并不足以让他们表露态度。

    ……谁又知道陛下的发疯,是偶然,还是往后都如此?

    他们不敢轻易在正始帝的雷点上蹦跶。

    莫惊春:“……多谢陛下。”

    帝王并不怎么在乎,之所以苦心孤诣去改变流言,多半是为了莫惊春。

    公冶启懒懒地说道:“我待子卿如此刻薄,总不能事事都我独占,旁的责任全由你来承担。”他倒是在这时候,方才晓得之前自己待莫惊春的种种威逼,确实过分。

    莫惊春微讶,原本藏在袖里的手指略蜷缩,竟是被帝王捉住,一点点掰开来看。

    “不是如此?”公冶启扬眉,“传出去我倒是无所谓,但要是有人污言秽语说你什么,我发火杀人,你又不高兴。”

    莫惊春:“……你从前不会讲这样的话。”

    不管是这种近乎体贴莫惊春的话,还是那种随便杀人的话。

    公冶启:“人总是要有些长进。”

    他拆下莫惊春的发髻,手指在披散下来的墨发里穿梭,笑着捉住发尾停在鼻尖。

    “今日若是子卿要家去,那便去罢。”

    莫惊春微顿,平静地说道:“难道阿启,想要去见太后?”

    公冶启从胸腔里哼了一声,漫不经意地说道:“再不去见太后,怕是有些麻烦。”

    莫惊春沉默了片刻,“太后娘娘虽是为了你好,却总与你不在一处上。从她的角度来说,或是会觉得阿启不懂她的心意,不过我倒是觉得,她从未想过要害你。”

    “太后不会害我,可太后却会杀我。”

    公冶启冷冷地说道:“她一日如此,便一日无法解脱。”

    莫惊春敛眉,杀吗?

    对于陛下,屡屡大动肝火,怕也与杀他无异。

    莫惊春要离开前,公冶启仍懒在软塌上,一只胳膊停在屈起的胳膊上,不知捉着一撮什么物什,慢条斯理地说道:“子卿,家去后,那东西可莫要拆下来。”

    莫惊春回眸看他,只见公冶启露出森然的微笑。

    “我知子卿仍有迟疑,不过此乃人之常情……子卿回去后,若能思之再思之,我便心满意足。”

    莫惊春抿紧了唇,说着心满意足的人,却正是祸根。

    他只略略欠身,便大步朝外走去。

    正始帝在软塌上略坐坐,好半晌还是起身,背着手走到寝宫内,在那张宽大的寝床上,仍有莫惊春睡过的痕迹。眼下没有正始帝允许,也不会有人在他们两人相处的时候进来打扰。

    他弯下|身去,在床侧按了按,一个暗箱就弹了出来。

    正始帝将暗箱打开,里面摆在最上头的正是那一夜用过的金链子。那链子上刻着繁复的纹路,细腻缠绕下来异常漂亮精致。

    它用在夫子上的效果,也正如想想中那么好。

    尤其是灯火通明的时候……

    莫惊春的羞耻感让他几乎死去,却只会让公冶启更加发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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