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1 / 2)

    德百的眼神狠厉, 扫过屋前伺候的人。

    那一个个都压下了脑袋,连半点惧色都不敢流露。屋门并未阖上,屋内说话的动静传到屋外, 若是一个不慎流传了出去, 依着陛下,那全都死无全尸。

    德百可不想自己的命搭上!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寂静夜色,总算明白为何师傅说, 守在陛下跟前,最为要紧是识得眼色,该出门的时候, 就记得关门。

    德百很想抽自己一巴掌, 方才为何不在陛下进去的时候关门,那可真真要命。

    屋内, 莫惊春和公冶启对峙而立,两人眼底都有翻滚的潮涌, 只是公冶启更为外露, 凌戾暴虐的气质浮现在表面, 让眉梢紧蹙得几乎挣不开。

    莫惊春闭了闭眼,想要将破裂的情绪盖住。

    可公冶启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猛拢住莫惊春的腰, 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说道, “子卿, 睁眼, 睁眼!”

    莫惊春慢慢睁眼,那还未收敛干净的情绪被公冶启看了去。

    痛苦, 羞耻, 绝望……以及浅到几乎不可察觉的情愫藏在最底层, 如不是公冶启抓住的时机巧妙,不然他怕是永远都看不到这一幕。

    太后劝过他。

    “待莫惊春,你要尊重他。”

    公冶启活了二十来年,没想到有朝一日要被太后教导这个。

    张家出事后,太后和皇帝的关系一度跌到了冰点。

    但是在帝王默许了太后救下张家女眷后,有一日,太后突然将正始帝请了过去,然后对他说了这句话。

    莫惊春的存在,在生辰宴的剧变后,太后必然知晓。

    从前种种也不必细猜,一定是他。

    公冶启记得,当时他心中只有疑惑与嘲弄。

    “太后事到如今,才要来教寡人如何疼宠枕边人?”

    “陛下!”太后厉声说道,“我不是在教你如何疼宠情|人,我是在教你如何不逼死莫惊春!”

    正始帝微怔。

    太后显然也对自己要说的话很不适应,声音硬邦邦,“从前你父皇评价过莫惊春,说他内敛谨慎,沉默寡言不假,却有一番血性……这后面半句话,是你对先帝说的吧。”

    正始帝的眼睛眨了眨,没说话。

    但显然是默认。

    太后哼了一声,“我倒还在想你和他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处,原来是在东宫就已经……”她话里多少还是有点怨气,沉默了半晌,才继续说道,“莫惊春背后有莫家,莫家有朝廷三大将军之二,你行军打仗要倚靠莫家,怎偏偏要去动他?”

    正始帝不耐烦地说道:“您不是说要教寡人如何不逼死莫惊春,怎么又说这些大道理?”

    “你是真的……”太后叹了口气,也罢,皇帝从来都不曾想过体谅旁人的心思,如今愿意站在这里听他说话,已经算是进步,“是不是你强迫的莫惊春,方才开始的孽缘?”

    正始帝微蹙眉头,瞥向太后的眼神透着疑窦,“是又如何?”

    太后已经佛了,淡定地说道:“那如果莫家知道了此事,要带莫惊春离开呢?”

    正始帝的脸色骤然一变,变得狰狞可怖,阴森森地说道:“杀。”

    暴涨的杀气毫无束缚,张扬发疯。

    “莫飞河和莫广生若是识相,就不该有这样的举动。”

    “他们两位可是如今武将之典范!”太后重声说道。

    “那又如何?”

    正始帝暴戾地说道:“夺他者,杀无赦。即便是母后要动他,那也是不行!”

    太后头疼地摁住额角,从前是先帝,如今是莫惊春吗?

    她万没想到,莫惊春对正始帝已经如此重要。

    “既你无法松手,那最紧要的难道不是收心?你本性张扬,爱恨激烈,可他却全不是这般。如只照着你的喜好来,就算莫惊春可以捆在你身边一时,也困不住他一世。只要有机会,他就一定会离开。”

    太后断然说道。

    当夜生辰宴上,公冶启的发狂和莫惊春的反应,太后都看在眼底。

    若说莫惊春对公冶启毫无感情,那必不可能。

    可要说有多少……她想想公冶启的阴鸷手段,却是难以衡量。

    莫惊春是男子,也从未听说他喜好男色,他和皇帝的开端必然充满碰撞压迫,如果皇帝只是一时之用,那强迫也是手段之一。

    可若要长久稳定……这就不能够。

    爱恨是最长久的情感,最怕的是不爱,也不恨。

    这是正始帝无法接受的。

    太后既然看到了这点,就不能任由皇帝这么下去。

    正始帝狐疑地看着太后,神色淡了下来,“太后从前不是巴不得给寡人身边送人?”

    “那是我不知道你已经荒唐至此!”太后那才叫一个要气绝,揉着心口无奈地说道,“如果你只要一个傀儡,那你如何手段尽出,我不管你。但如果你要一个活着的莫惊春,那就照哀家的话去做!”

    太后的话犹在耳边,公冶启是真真强行压住,才没有继续发作。

    但要说他不气,那肯定是假话。

    公冶启恼怒地说道:“我说的是我,又不是说你,子卿作甚如此敏|感?”那些奴啊郎君的话,公冶启不过玩笑开来,怎可能真的套在莫惊春身上。

    不过公冶启转念一想,要他是外室也不错。

    那些女子娇弱得很,依着莫惊春的性格,怕是会呵护得紧。

    如此惊世骇俗,落在公冶启的心里,也不过是一种手段。

    太后的话,他是听进去的,但是能听进去几分……实难预料。

    莫惊春木着身子被公冶启抱在怀里,沉默了许久,方才叹息着说道:“我不得不敏|感,陛下。”

    如果从前莫惊春无心无情,将这一切都推给精怪任务与惩罚,那他自可什么都不知道。可如今……怕是不能够了。

    人当真是无心,才最不需多思。

    公冶启紧蹙眉头,眉宇间的戾气若隐若现,“封后的事情,我确实考虑过。”

    他不顾莫惊春僵硬的身体,飞快地说道。

    “他们提起后宫封妃封后,寡人都在想,若是那唯一的人选抛出来,他们岂不是要气得在朝堂上晕厥过去?”帝王的语气变得阴冷,“寡人喜欢的人,他们既不喜欢,又何必时常在殿前聒噪?”

    莫惊春简直哭笑不得,“陛下……谁会觉得……”

    他无奈摇了摇头。

    公冶启冷冰冰地说道:“子卿,他们的聒噪忍就忍了,如果有朝一日是你来劝,寡人就真的下令。”

    他不动,是因为没必要。

    将莫惊春困在后宫,对他有什么好处?

    就算帝王让莫惊春能进出前朝后宫,却还是有无穷尽的恶意会落在他身上,思及此处,公冶启便暴怒异常,恨不得将臆想中的种种全数诛杀。

    可要是莫惊春……如果是莫惊春逾越了那条线……

    公冶启有预感,那绝不是愉快的事情。

    他贪婪地舔了舔莫惊春的后脖颈。

    他还是这样一个恶劣,才想过要束缚,又迫不及待地想在莫惊春身上盖戳。

    莫惊春:“……”

    他不觉得公冶启是真的色|欲上头,其实陛下对情|事并不热衷,但有些时候……他仿佛只是竭力在给莫惊春……盖章?

    想到这里,莫惊春薄怒散去,感觉只剩下满心惆怅。

    他背负着公冶启这只巨兽,无奈地说道:“陛下,老太医的话,您可别忘了。”

    公冶启:“子卿这话说得我好像很急性上头。”

    莫惊春:“……我没有。”

    公冶启轻哼了声,刚才的暴戾眨眼又散了。

    莫惊春的脸色微变,曾几何时,他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畏惧公冶启?

    即便惹怒他,即便他发火,即便……

    方才莫惊春的心里只有羞怒,只有不甘,哪怕是一闪而过的绝望,也是因为想到那个画面的触动,可要说他害怕,当真一点都没有。

    这个事实,远比之前的一切还要可怕。

    可还未等莫惊春细思这件事,他就被公冶启抱了过去。

    公冶启抱着莫惊春大步朝屋内走,扬声说道:“德百!”

    德百在外头就像是明了公冶启心意,立刻就欠身将门阖上,而后他一脸放松靠在外面,总算歇了口气。

    幸好,幸好。

    莫惊春猛抵住公冶启的肩膀,吃惊地说道:“您要作甚?”

    方才不是说过……不行了吗?

    公冶启轻笑起来,俊美的脸上透着洋洋得意。

    这样的表情出现在旁人身上只觉得可恼,可出现在帝王身上却只觉得理所应当。他慢条斯理地脱掉外衫,将之随便抛在地上,岂料他沐浴出来后,压根就只穿着那一件衣裳,如今正是坦诚相见。

    “我另有他法。”

    莫惊春看着男人赤|裸的胸膛,又羞又恼,没好气地说道:“您这话说得,还能有什么法子?”

    公冶启可是连衣服都脱了!

    帝王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办法,还是得靠夫子自己!”他一边说着,一边突然用手摩挲莫惊春的后脖颈,那起初只是瘙痒,紧接着莫惊春抖了抖。

    “……你做了……”

    莫惊春又抖了一下。

    奇怪,非常奇诡的感觉从后脖颈爬升起来。

    那里好像……手指摩擦过去的感觉,就像是……莫惊春来不及多想,又抖了抖,整个人诡异地缩成一团。

    其实他更想要将后脖颈藏起来,就跟他从前藏起小|腹的时候。

    等下……小|腹……?

    莫惊春心里一闪而过诡谲的感觉,但还未等他想明白,搭在他后脖颈的手指漫不经意地用力擦过,他抗拒的力气全部都消失了。这很……很舒服,但不完全是身体的感觉,就像是整个脑子,还是……

    酥|麻。

    莫惊春颤抖起来。

    他想摆脱这诡异的感觉,但是那根手指如影随形,时时刻刻依附后脖颈上。

    就跟他们是天生一对似的。

    “陛下……”莫惊春张开嘴,却发现他的声音就软绵得像水,抖得不成样子。

    他下意识想去看下面,却被公冶启勾住下颚,两人纠缠着吻在一起,“这时候,还叫我陛下?”

    刚才是莫惊春在气头上,也便算了,如今在床上了,还要来气他吗?

    岂料莫惊春不知是被麻痹了还是怎样,颠来倒去,还是一直叫陛下,气得公冶启牙狠狠,环在后脖颈上的手指用力按下去,那一瞬间爆发极致快乐让莫惊春几乎蹬开床褥,愉悦又痛苦。

    ……这是什么?

    莫惊春痛苦地挣扎起来,那不是身体的感觉,而是另外一种诡异复杂,仿佛要让他窒息的快乐。

    他的手指痉挛地拽住公冶启的裤子,雾蒙蒙的眼睛看着帝王。

    莫惊春只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有种诡异的感觉不断地跟他重复,这是正常的,他的后脖颈就是如此敏|感,那是他的敏|感之一,一旦触碰到,便会如此。

    那是精神上的满足。

    ……精神?

    那又是什么?

    莫惊春迷迷糊糊,在重复不断的按压下挣扎扭动,几乎要撕裂床帐。

    “……陛下……”那是他的声音?

    带着哭腔,极致的欢愉还有痛苦,像是被沉沉地压在水下,怎么都无法挣脱出来。

    公冶启的眼睛亮得惊人,轻易地让莫惊春侧过身灵活的手指快速脱去他的衣裳。身体贴在一处的温热让人窥探,帝王低头看着后脖颈上的微微凸起,露出一个噬人恐怖的眼神,慢慢地俯下|身去。

    他舔了舔后脖颈。

    只是一瞬,拢在他怀里的人连指尖都在发颤。

    这是常识。

    莫惊春哆嗦着想,这是个狗屁常识。

    “陛下,这一,次,修改,的……是……”

    就算是在心里和精怪说话,莫惊春每一次开口都忍不住一抖,挣扎着将猜测说出来。

    【6/10】

    ……对的。

    但与此同时,莫惊春的意识也彻底溃散,被那无边际的精神愉悦捕捉,撕裂吞噬。公冶启黑沉的眼底一闪而过的猩红难以捕捉,餍|足地舔了舔红肿的皮肉。

    这不正好?

    既不违背老太医的医嘱,也能让子卿满足。

    他将莫惊春全身上下舔了一遍,然后塞进了被褥里卷起来抱住,心满意足地睡了。

    …

    “您可是不舒服?”

    左少卿小心地看着莫惊春,只见他面色微红,捉着那笔杆子已经许久不动,不知是不想落笔,还是另有原因。

    莫惊春叹了口气,将毛笔放下来,“只是这两日累了点。”

    左少卿将两位宗室嫁娶的文书放到莫惊春的桌案上,深以为意地颔首,“也不知是为何,四处都赶着这两月不成?”

    这一月送来的文书,可比从前还要多。

    莫惊春淡淡说道:“倒是还有些藏着不小的心思。”比如他手里头的这封。

    清河王世子要和颍川林氏联姻。

    莫惊春还记得那位世子离京前的模样,那病恹恹的身体,回去怕是得好生温养,才能寿数长一些。

    可颍川林氏……却不是个好选择。

    左少卿见莫惊春蹙眉,侧过头去看,唉了一声,“臣也觉得奇怪,之前谯国桓氏在京中出事,谁不猜是清河王动的手。甚至还因此违抗陛下的命令出了京,这谯国桓氏和颍川林氏关系亲近,彼此又是姻亲,怎么清河王居然会给世子求娶颍川林氏之女?”

    谯国桓氏死了那么多人,和清河王定然不死不休,颍川林氏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和清河王结缔姻缘?

    “这只是求娶,颍川林氏的答复如何,尚不知道。”莫惊春淡淡说道,“至于陛下会不会答应……”

    那就得看正始帝了。

    至于另外两封,莫惊春刚看了个开头,便微微蹙眉。

    “最近宗亲迎娶世家女,已经成为惯例了吗?”莫惊春自言自语,他怎么记得几年前,世家可还不是这个态度。

    左少卿尴尬地看着莫惊春。

    这个话题,莫惊春敢说,他们却是不敢说。

    但是这两份是他拿过来的,他自然也看了。

    一个是为了嫡子求娶世家女,一个是嫁女儿,嫁的也是世家子。

    这样的做派在往年却是少有的,宗室看不上世家的臭架子,世家看不上宗室的泥腿子味,互相鄙夷,互相针对,更是在谯国桓氏出事后,到了巅峰。

    怎么半年过去,形式发生了变化?

    莫惊春屈指敲了敲这份文书摇了摇头。

    利益之下,才有结盟。

    这世家和宗室,怕是在正始帝的屡屡动作下,已经看得出来,皇帝对宗亲不愿留情,对世家也未必有什么好感。

    今日,大理寺和刑部,已经派人登门了。

    扶风窦氏在京城的人,怕是不会好过。

    尤其窦原已经点名两位重要的窦家人物出现在了京城,那引起的轩然大波和之前可不一样。

    莫惊春敛眉,微微低头,不经意摩擦到后脖颈的地方,整个人僵住,又过了好久,才慢慢吐息,放松下来。

    他甚少觉得一日这么难捱。

    什么时候能到今夜子时?

    莫惊春默默想,实在可恼。

    陛下想出来逃避老太医医嘱的办法就是换一种精神上的刺激?

    身体尚且有极致,可精神上的愉悦却没有。

    据精怪介绍,精神上的愉悦可以连绵不断,不管何时挑动都能立刻起反应。这就造成一个严肃的问题……朝服是异常严肃正经的衣裳,衣领衣襟甚至是扣到喉结下方,自然的,领子也会不断摩擦后脖颈的位置。

    为什么偏偏是后脖颈!

    莫惊春恼怒,这微一动弹,总是冷不丁受惊。

    他长出了一口气,将这几份都按照惯例叠在一处,面上平静地说道:“且压着在说,没有朝廷的允许,他们也不能私下结缔姻缘。别说是宗亲,世家看重颜面,更是不可能。就看……扶风窦氏这件案子,究竟如何结尾。”

    莫惊春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

    不知席和方如何了。

    …

    席和方过得勉强还行。

    他被带走时,就知道中计了。

    他是被突然扑出来的两人一齐捆住手脚,然后嘴巴被潘安德一口堵住,连叫都叫不出来。他被带走后,一路上都能看得见他们是如何躲避的。

    那掳走他的人不知为何似乎对附近建筑异常熟悉,七拐八弯就躲进了深处,压根寻不到踪迹。

    席和方看得越多,对自己的处境就越没有信心。

    如果绑匪……或者说扶风窦氏想要他活着,就不可能不给他蒙眼,可实际上他不仅是潘安德,还有其他动手的人的脸都看得清清楚楚。

    潘安德是窦何唯的贴身小厮。

    说是小厮,其实他已经三十好几,一直在窦何唯的身边跟进跟出,从不离身。

    所以席和方认得他。

    所以潘安德可以留住席和方。

    席和方看着周围窄小的房屋摆设,心里哀叹自己的轻信。

    若不是潘安德,他是不会停步的。

    他再不喜欢扶风窦氏,对窦何唯多少有种孺慕之情。

    只是这份孺慕不知何时夹杂了恐惧,每当席和方想着要亲近窦何唯,努力让他高兴的时候,更深层的难以捕捉的恐惧就会让他愈发想逃离,只要离得越远越好!

    这份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夹杂着憎恶,再加上在窦家的遭遇,让席和方对扶风窦氏没有半点好感,发愤图强用功读书,是为了慰藉母亲亡魂,也是为了让他能逃离窦家。

    席和方叹了口气。

    他被关在这里,已经是第二日。

    他的两脚都被铁锁铐住,只要微有动作,就会哗啦啦作响,而且走路只能蹦着走,压根无法跑远。也因此席和方的手没被捆住,每日的行动勉强不受阻。

    可席和方的心沉了下去。

    潘安德能作为诱饵,那只能说,背后设局的人是窦何唯。

    窦何唯想杀他?

    为什么?

    席和方能接受窦家想动手,却不能接受这个人居然是窦何唯!

    他战战兢兢生活了两日,既希望莫惊春来救他,却又不希望他来救他。因为第二日,席和方就发现看守他的人换了一批,他们看着席和方的眼神更加冰冷无情,仿佛他就是个死人……这些是窦家专门用来做脏活的。

    他快死了。

    席和方不甘地意识到这点。

    他看着门口正给他送晚食的潘安德,无奈地说道:“德叔,既然我都要死了,为何不给我个痛快,好歹让我知道我是为什么死的?”

    潘安德是窦何唯身边得用的人,但称呼一句德叔也是高看了他。

    不过席和方叫了十来年。

    因为当初抱着他进窦家门的,就是潘安德。

    潘安德的脸上烙印着岁月的痕迹,皱痕勾勒在眉间,印下一个明显的皱褶。他看了眼席和方,又看了眼外头正在巡逻的壮汉,低声说道:“谁让你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而他又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呢?”

    他只说了这话,就立刻出了门去。

    不该看到的东西?不该生出的心思?

    “他”是谁?

    窦原?

    ……窦原,状告窦氏欺压寡母,这是不该有的心思?

    不知为何,席和方在开始思考这点的瞬间,心里猛地爆发出一种可怖的愤怒。这愤怒令人齿冷,又像是长久地埋在心里,连席和方都猝不及防被带进去。

    他不喜窦家,却从未升起这种愤恨至极的心思。

    不该看到的东西……是说席和方看到了什么,然后他不知道吗?

    席和方的脑子如果不好,怎么可能考中进士?他可以肯定自己真的没有看到什么再忽略的可能,除非……他忘了!

    他怎么会忘?

    席和方苦苦思索,就连饭都顾不上吃。

    潘安德守在门外,看到席和方低头看着饭菜如同凝固的石像,心里只是摇了摇头。就算再多思也无用……他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如今这小院子里的人。

    这些人确保了席和方插翅也难飞!

    哐当!

    屋内猛地响起剧烈的响声,院里的人一齐看了过来,有动作快的已经抢身到屋内,却只看到席和方抱着膝盖疼得在地上打滚,哀嚎着不小心撞到膝盖,疼得眼都红了。

    潘安德沉着脸进来,让人快速检查过屋内,确定真的什么人也没有,桌上的饭菜也确实溅出菜油,这才平静了脸色,淡淡地说道:“你可别耍花招。”

    席和方被人扶了起来,坐在椅子上还在哗啦啦流着眼泪,闷声说道:“德叔啊,这花招给你要不要?”他嘶嘶叫着揉膝盖,潘安德不耐地看了眼,才发觉那是真的肿胀起来,青红交加。

    潘安德看了眼席和方,让人去取药:“你可倒好,临到头了,都要给自己找伤口。”人人还是不错,知道席和方要死了,还是给他用药。

    席和方在痛意过去后,默不作声了。

    上了药后,混着药味开始吃饭,一边吃一边掉眼泪。

    潘安德这一回是在屋内看着他,一边看也一边奇怪,这得是多疼,能哭成这样?

    席和方简单吃完了晚食,就去小床上睡觉。

    他紧闭着眼,却仍然能感觉到那淡淡的涩意。

    席和方认真想过自己全部的记忆,只有一小段想不起来。那是十四岁的时候,他在族内学堂考得第一,想要让窦何唯高兴,所以去他正院外等着。

    ……然后他就不记得了。

    他在正院做了什么,有没有等到窦何唯,什么时候出来的……他全部都不记得了。据当时照顾他的大夫说,席和方太过用功发了高烧,烧了三四日烧糊涂了,就将高烧前发生的事情给忘记了。

    记忆总会蒙蔽掉一些错乱的时间,席和方正是在想起这件事的同时,惊悚地意识到……他高烧恢复后的那日,正是婶娘的头七。

    窦原的母亲,就是在他高烧开始的那一天去世的!

    这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

    婶娘去世,他发高烧……

    所以,这就是“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吗?

    躲在小床上的席和方紧握住抽|搐的手指,闭着眼不肯睁开。

    他看到了什么?

    尽管心里存着那个念头,席和方却死活不肯去看,就在这浑浑噩噩间,他脑袋一歪,还真的睡着了。

    …

    席和方走在小桥上。

    通过这里,再过去,就是窦何唯的宅院。

    他感觉身体矮了些,走路的步伐也比从前慢了点,有哪里奇怪?但这浅浅的疑窦一闪而过,并未存在太久。席和方带着夫子夸赞的文章小跑到了正院外,却发现原本会守在正院左右的侍从居然无一人在。

    席和方惊讶地抬头看了看。

    十四岁的他有点矮,但还是看到了里面空无一人。

    席和方试探着,小小步地走进去,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平日他觉得肃穆的庭院,走到了正院里面。

    正院里也没有人,只有空寂的树荫。刚下过雨,空气还很清新,席和方呼吸了一下,觉得心胸都开阔起来。

    但屋内有低低的声音。

    席和方本该走人,可如果不是他听出来,那是窦何唯的声音的话。

    他奇怪地靠近。

    那低低的声音就变得清楚。

    一个熟悉,是窦何唯的声音。

    一个不太熟悉,但应该曾经听过。席和方花了一会功夫,才认出来这是婶娘的声音。

    婶娘是窦原的母亲,是个温和大方的女子。

    可她的丈夫是窦何明,而窦何明早在许久前就落水而死……窦何唯和婶娘的身份尴尬,怎么会凑到一处?

    这外面的人不在,怕是都被窦何唯遣走了。

    这不合规矩!

    席和方敏锐地觉察到了这点。

    “……不可……”

    “堂嫂,这也是为了明远好。”

    明远是窦原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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