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1 / 2)

    除了咬出一个血印, 其实公冶启非常温柔。

    温柔到了莫惊春觉得他是不是被人替换的错觉,他闻着那挥之不去的铁锈味,脚上的重量压得他几乎挪不开身, 动弹时,哗啦啦的声音在耳边不住响动,就像是伴随而舞的乐章。

    莫惊春感觉轻飘飘, 他闭上眼,“陛下不能……啊嗯, 每次都想着,用这样的办法,来解决……问题……”

    公冶启:“为何不能?”

    他看着现在的莫惊春, 觉得他漂亮极了。

    莫惊春一脚抵在公冶启的胳膊上, 心余力绌。

    “我不喜欢。”

    另一只脚被铁环束缚,只能躺在床榻上, 被帝王牢牢地抓住脚踝。

    公冶启漫不经心地捞住那只脚,“康王当死, 广平王世子和广平王有所不同,后者虽然平生只爱诗词歌赋, 可他的好世子却是一心想着皇位宝座。”

    莫惊春睁开雾蒙蒙的眼, 看到公冶启露出微笑。

    尽管那笑渗人得很。

    “……至于公冶留铭,不错, 这些人里,他最是无辜倒霉。”帝王笑眯眯地拽住那条晃动的铁链, “可寡人只恨当初他遇袭时, 为何没索性帮个小忙, 让他直接死了!”

    从一开始就掐灭清河王的奢望, 就没有这后头的事情。

    脚链一扯, 莫惊春方才看到那铁链究竟从哪来,那更像是从一开始就跟这张床铺融为一体,蜿蜒着从床柱蔓延出来。

    莫惊春用手背捂着脸,舒服的余韵还在身体回荡,他整个人都懒洋洋,透着慵懒的韵味,自上而下都被弄得透透的,“那我该感谢陛下发疯的时候还疯得有理有据,杀的都是该杀的人?”他的声音虽软透了,却是极冲。

    公冶启笑着俯下|身,“夫子确实应当这么觉得,毕竟寡人再如何发疯,不都一直顺着夫子的心意做事吗?”

    莫惊春怔然,挡在眼前的动作顿了顿,慢慢移开看着公冶启。

    帝王的动作并不狠,反而像是温存。

    可莫惊春却几乎因为公冶启的话浑身颤抖起来,脚踝上的金环似乎在这时候滚烫起来,刺疼得他想要蜷缩身子,却碍于公冶启夹在中间而无法动弹。

    公冶启的语气透着古怪的愉悦,“夫子为何如此,不该高兴吗?”

    他的手指撒开铁链,却循着动作重新握住莫惊春的另一只脚踝,那只脚的重量就没有另一只那么好说话。公冶启握住的时候,温热的触感透过铁皮,只隐隐隔着一层感觉着皮肉下的突突跳动。

    公冶启却将那抬起来,将之沉沉压在了莫惊春的枕边,哗啦啦的动静响彻了整张床,那动作过于极端,勉强得莫惊春几乎要叫出声来。

    可陛下还在笑,他一边笑,一边摩挲着细嫩的皮肉,温柔得如同方才,“如今寡人不正是夫子玩弄在掌心的一条恶犬吗?”

    莫惊春惊得要跳起来,却被公冶启死死地压住所有的挣动。

    这指控如此刻薄,让莫惊春实难承受。

    哗啦——

    “夫子说得不错。”

    哗啦——

    “情爱之事,需得互相折磨,两相勉强。”

    哗啦——

    “方才能生死不休!”

    莫惊春分明陷在极致的缠|绵里,却被陛下那几句话追杀啃咬,仿佛要将他身上的好肉生生扯下来,如此,方才能够慰藉那心里咆哮的空洞。

    帝王暴烈的话几乎刻入莫惊春骨髓,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

    铁链不静,声响不休。

    …

    翌日,莫惊春醒来的时候,公冶启还在身侧。

    他记得,今日是他休沐。

    可是,陛下必定还有要事。

    在昨日事情揭露后,不管是朝廷内外都会有动静,公冶启怎可能无事?

    莫惊春在男人的怀抱里侧过头去,看着外面的日头,已经是旭日东升,他惊得坐起身来,却发觉身后那人的呼吸沉重,炽热滚烫得紧。

    莫惊春回头看他,只见公冶启眉头紧蹙,两颊微红,吐息异常滚烫,就连额头摸上去,也是热得惊人。

    发烧了。

    莫惊春瘦削的腰还被公冶启搂得死紧,轻易挣脱不开。而他现在浑身赤|裸,又不可能就这么叫着人进来,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方才下了床去,弯腰从地上捡起昨夜随意撕开丢下的衣物,虽然外头的衣裳是凌乱的,但好歹里面还能穿。

    却发现他的外裳撕得破破烂烂,而公冶启的则是染着血。莫惊春去衣柜里胡乱捡了件能穿的衣服出来,然后将其套在身上。

    动作间,那条铁链从床脚蔓延出来,异常碍事。

    莫惊春微眯着眼,这裤子却是没法穿了。

    刘昊和柳存剑在外面守了一夜,虽有困意,却是半点都不敢睡。

    他们两人跟在陛下的身边已久,帝王一个眼神,他们立刻就知道什么意思。所以正始帝让他们出去的时候,刘昊就悄悄地将门也给带上。

    结果却是疏忽了窗户。

    这也没辙,只能是柳存剑去补上。

    刘昊还埋怨柳存剑做事不利索。

    可这事,不都是头一回做?

    柳存剑心里对莫惊春还是有些抱歉的,可惜的是顶头上司是皇帝,这不做也是不成哇!守到天明,刘昊已经靠墙半眯着,柳存剑抱剑站在另一头,正盯着外头的日头昏昏欲睡。

    眼下御书房那边 ,怕是还等着几位老臣。

    柳存剑刚这么想,门后就猛地传来一声剧烈的响动。他本来是半靠在门上,猛地站起身来,盯着剧烈晃动的门。

    “柳存剑,陛下受伤发烧了,还请劳烦太医过来看看。”

    这话一出,打瞌睡的刘昊立刻就不困了,猛地蹦起来掏钥匙。

    门一开,露出门后穿着墨绿长袍的莫惊春,只见他的脸色还是有点难看,但是说话还算平和,“昨夜陛下负伤,胳膊划了一道口子,有些深。今日起来,怕是发烧了。”

    只他说得平静,但是其余两人还是不由自主地将视线下放。

    ……看到了莫惊春身后那条铁链。

    莫惊春的脸色一冷,幽幽地说道:“看够了吗?”

    两人立刻一个回神,自去安排不提。

    夭寿,太傅当真生气的时候,却也真是冰天雪地,寒意外放。

    这东府上自然是没有太医,暗卫早在莫惊春吩咐的时候就飞奔赶去宫城,在第二遍凉水帕子换过后,老太医就被带着赶了过来。

    结果还算好。

    “陛下的身体康健,只是受伤失血过多,又大喜大怒,这才一时冲撞烧了起来。”老太医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写着药方,“只要好好温养便是。”

    陛下既然生了病,自然是挪不得。

    刘昊一边要派人回宫,顺便安排人去处理御书房等着的大臣,还要再送一份消息去贤英殿,柳存剑则是默默调来了人,将东府围得水泄不通。

    而莫惊春……

    莫惊春在吃饭。

    他面无表情的模样,其实有些吓人。

    大喜大怒?

    大怒的人不该是他?

    莫惊春面无表情地生气,又吃了一口。

    然备受束缚的愤怒燃起时,昨夜陛下暴戾的语句犹在耳边。

    ——“如今寡人不正是夫子玩弄在掌心的一条恶犬吗?”

    莫惊春的呼吸微窒,就连捏着筷子的手指都攥得发白。

    他甚至觉得荒谬,何以自己要承担这样的罪名?

    …

    老太医开的药很管用,等一碗灌下去,陛下已经逐渐转醒。

    醒来的时候,披头散发的男人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直直地越过数人,看向袖手站在最后面的莫惊春。俊美的脸庞上苍白异常,眼角透着发烧的红晕,让他整个人显得妖艳异常,仿佛是一头即将吞噬人的艳兽。

    张扬漂亮,却又疯狂嗜血。

    莫惊春踱步走来,那数人都自觉分开,寂静室内唯独铁链摩擦的声响,总算传入了公冶启的耳中。

    他低头看着那条铁锁,将之慢慢缠绕在手腕上,下一刻,又猛地晕睡过去。

    仿佛他这一次醒来,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

    莫惊春恨不得咬死他,却还硬邦邦地问,“陛下可是好些了?”

    老太医捋着胡子说道:“确是如此,下一次醒来,应当是无大碍了。”

    他在心里感慨正始帝的身体真是强壮,昨夜失血过多,又做了颠龙倒凤之事,这才发起高烧,可是一帖药下去,人却是大好起来,只要养养,其实也并无大事。

    就是那胳膊的伤势狠了些。

    动手的人太狠,从角度来说,肯定是陛下自己动手的,那是奔着砍掉的劲头去的呀!

    老太医回眸看了眼正立在床边的莫惊春,忍不住摇了摇头。

    莫惊春却是回头叫住了老太医。

    陛下的身旁有人伺候,莫惊春带着老太医去到一旁,温声说道:“院首,在下有一问,还请院首据实以告。”

    老太医:“宗正卿想问的是陛下的病情?”

    莫惊春颔首。

    老太医敛眉,叹气说道:“陛下的情况不能说好,但也算不得坏。”他打量了一眼莫惊春,斟酌着,“不知宗正卿可还记得,早些年,在长乐宫前,陛下屠戮了叛军一事?”

    莫惊春点了点头,自然记得。

    老太医平静地说道:“陛下当时便是杀疯了,无人能阻。可是您来看,这几次陛下波动过大的时候,却基本没有再闹出那样大的动静。”

    莫惊春蹙眉,“可是……”

    他看向老太医,“广平王世子。”

    老太医显然知道莫惊春在说的是什么事,他淡定地摇了摇头,“不一样,那在陛下心中是当死之人。”

    莫惊春的眉头紧蹙,却是没有松开。

    那疲倦和累意浮现在眉梢,更在心头。

    老太医淡淡地说道:“从前陛下发疯杀人,会敌我不分。如今陛下疯狂,与从前想比,多少是有了理智,不会再那般癫狂嗜杀。”

    “在您看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莫惊春道。

    老太医:“宗正卿觉得,是一个嗜杀无节制的帝王为妙,还是一个理智冷酷的君王为好?”

    显然,在老太医眼中,前者可比后者严重得多。

    眼下陛下数次动作,都被他自己局限在一定的范畴,从未引起轩然大波,要说真的出事……却也是每次都不曾出事。

    莫惊春叹了口气,“但我却觉得,陛下并不比从前易熬。”

    从前正始帝只要撑过疯狂之时,便能恢复冷静;可是眼下却是无时无刻不被|干扰,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乐趣可言?

    昨夜看着没疯,可要是真的没疯,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如今莫惊春脚上的铁环,可便是铁证。

    老太医却是笑了笑,摇头说道:“宗正卿却是忘了,陛下有您在,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莫惊春苦笑了声,“这不过是一时慰藉,做不得什么。”

    老太医见莫惊春心有郁结,本来是不想多说什么,但是看着宗正卿眉间清愁,又忍不住多嘴了几句,“宗正卿是在忧愁什么?”

    莫惊春:“我或许能够宽慰陛下,然与此同时,陛下却也因为关切我,而不得不面对更多的事。从前这局面,可从没像现在这么乱过。”他这话,只是突然想起了这接连几人的死,都或多或少与自己有关。

    然正始帝采取这样激烈的手段,却未必是好事。

    老太医似乎明了了莫惊春的意思,突然笑了起来。

    “宗正卿这话却是偏颇。人心是处出来的,而一个人带来的影响,有好的,也有坏的。可怎能只贪恋好处,却不肯面对坏处呢?”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就跟我家中老妻脾气暴躁,说话不中听,总是让人生气。可是她操持家务,赡养父母,哺育儿女,这一桩一件都面面俱到,却是我远不如也。

    “我气她恼她,却也爱她敬她。

    “谁都只想要好处,不想面对坏处。可世上没有这么完美的存在,也并无完美之人。陛下是如此,宗正卿您,也是如此。”

    老太医说的这话已经逾距,更何况其中还剑指公冶启。

    可莫惊春却听得若有所思。

    他生性谨慎内敛,许多事情只压在心头,却不肯与外人道。便是和公冶启两人牵扯之时,也甚少吐露什么。

    若非昨夜吃醉了酒,莫惊春或许还不会将心头藏着的话说出来。

    其实莫惊春再一想,昨夜陛下会突然想要将他锁住,除了他离开的动作,大抵也是因着他之前在提及清河王世子的事情上的反应。陛下自认为的“好”,其实莫惊春也未必想要,只是从前他不说,公冶启自然顺着自己性子来。

    最要命的是,即便是莫惊春,在摒除了一切杂念后,也不得不承认陛下的作为是对的。

    清河王世子不过是最简单的一例。

    杀他,是偶然,也是必然。

    权斗里,或许只是因为担了个身份名头,便得赴死。

    错不在他,错也在他。

    莫惊春敛眉,轻叹了口气。

    然这般痛痛快快地吐露一回,对莫惊春已是少有,若非老太医见微知著,借着病情的由头和莫惊春多说几句,他怕是也就这么停下。

    莫惊春谢过老太医。

    脚下,那精铁链条蜿蜒着自床脚爬行出来,而链接的那床榻上,正躺着公冶启。

    再是强大刚硬的人在生病的时候,都会显得脆弱可怜。公冶启的呼吸稍显沉重,吐息犹是炙热,却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死死捉着那条锁链,却是怎么都不肯撒开手。

    莫惊春去门外叫人的时候,就已经大概知道这锁链的长度。

    可以任由他在屋内四处走动,最多却只能抵|达门槛,却是绝对不能再出了门去。至于窗户的距离,自然是能够翻越的,可是依着莫惊春这样的心性,他如何能够让旁人看到他这般被束缚的诡谲模样?

    为此,刘昊召人进来伺候,还都是德百那几个平时一直在莫惊春跟前晃悠的人,绝没有陌生的面孔。

    莫惊春又叹了口气,浸泡的冷帕子拿在手里,换过陛下额头滚烫的暖帕。

    德百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搬了个小架子放在身旁,上头垒着一小叠书籍,还有笔墨纸砚什么的,看来是怕莫惊春坐在无聊。

    毕竟照顾病人也就那些事情,而莫惊春现在又出不去,总归要找些事情解解乏。

    莫惊春心思不宁,书倒是读不进去,看了几页就放下。

    他看了看那白纸笔墨,再看了下床榻上睡得可怜的陛下,想了想,倒是取了过来,开始依样描葫芦。

    他画技一般,教导他的师父曾说过,莫惊春画出来的画像只得其形,却无其气。

    莫惊春也认为如此。

    不过偶尔,他手痒,也曾画过一些。

    书房的笼子里便有三四副桃娘的画像,至于公冶启……其实也有过,只是上次那张年少公冶启,应当是被他取走了。

    后来莫惊春再去寻,却是没找到。

    莫惊春一旦上了心,画得便也入神。

    只时不时看上公冶启一眼,便又重新回到画作上来。

    德百在两人身旁守着,从他那个距离倒是能够看到莫惊春在画的模样,只是越画,就越显得面色古怪。

    他看了看莫惊春瘦削的背影,再看了看还在床榻上昏睡的正始帝。

    难道在宗正卿的心里,陛下居然是这样一幅可怕的模样吗?

    在莫惊春笔下描绘的正始帝,赫然不是现在的模样,而是更为凶残、暴虐、可怖、疯狂。那狂草凌乱的背景看不出是哪里,但隐约是殿堂之上,血色染满了整个画面,仿佛只有红。那些或是跪拜,或是站立的小人只得一个隐约的形象,整张画面中,唯独正始帝的模样是最清晰,也是恐怖。

    他穿着一身黑,瞧着却更像是血色染红后蜕变的模样。

    德百从未看过这个模样的正始帝,仿佛是更为年长些的时候,可分明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画像,却不知是不是正主就在边上,德百却看得呼吸急促,仿若有种无名的压力压在他的心头。

    就在莫惊春认真画图的时候,宫内却是有些动静。

    陛下生病一事,登时传遍了朝堂内外,尤其是太后宫中,倒是频频派人去长乐宫,而贤英殿内,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贤英殿内,许伯衡正看着奏章,他的鼻子上架着一个古怪的物件,那是最近些年流行起来的东西,据说是能够让人看得清楚,只一个光溜溜的模样,却贵得惊人。

    许伯衡毕竟上了年岁,这眼睛也是花了些,借着这物件,才看得清楚。

    外头悄悄来了人,“首辅,陛下|身体不适,刚传了院首过去,怕是今日的朝政,都要暂且搁一搁。”

    王振明在对面抬起头,皱着眉头说道:“陛下这些年,可不曾听说过生病发烧,可严重?”

    那来人欠身说道:“只说是受凉发烧,大概需要发一发汗,明日便会好。”

    这人是长乐宫跟前的,如果没有把握,他倒也不敢这么说。

    只是等宫人下去,贤英殿伺候的几个人又都被王振明遣了出去后,这位吏部尚书才说道:“首辅,您觉得,陛下只是普通的身体不适吗?”

    昨日,正始帝方在殿前提及身体一直余毒未清,翌日就身体不适,这如何不让他们多想?

    许伯衡声音苍老,却是好听,“陛下年轻力壮,偶尔一伤病,也是有的。若是真的因为百越之毒引起,那眼下更不能广为外传才是。”这便是安抚之言。

    王振明却是有些不依不饶:“话虽如此,可要是陛下当真已经力有未逮,方才不得不做出如此模样呢?”

    许伯衡将手里的圆状物放下,那奏章也随之放下,慢悠悠地看着王振明,“王阁老想说什么?”

    对上许伯衡的眼,王振明本来藏在嘴巴里的话又跟堵住了一样,想说,却又说不出口。

    半晌,他失笑,心想老师即便到今日,却还是如此魄力。

    许伯衡看起来不张扬,不显露,可看着他坐在首辅的位置上,每日朝起,想起朝中有这样的老臣,便有一种厚实感。就如同丢进湍急河流的石头,任他雨打风吹,却是一如往昔,半点都不为激流所动。

    王振明从前曾得过他指点,不然未必能够走到今日这步。

    王振明:“陛下今年二十又三,膝下只得大皇子一个孩子,还是太过单薄了些。”

    许伯衡笑起来的时候,儒雅非常,就像是陈年的酒,越酿越香。

    “王阁老这句话确实不对,陛下如此年轻,只有大皇子一个,正常不过。”

    王振明:“只是陛下这剧烈抗拒的模样,如何能够等到陛下回心转意呢?如今陛下又有了这样的病状,可当真是让臣心中担忧不已。”

    他这番话就太过明显。

    王振明不会这么蠢。

    既然王振明不是蠢人,那他这样的话是为何?

    许伯衡稍稍一想,便笑了。

    王振明怕了。

    这么多年,王振明走到今天这个地位,左右逢源的架势被他做到了极致。他是最能够在乱世中求得生存的人,因为他有个实实在在的天赋,那就是审时度势。

    骂他膝盖软得跟面条也罢,骂他墙头草也行。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天生还有些做事的能耐,这才是到如今,被正始帝看成眼中钉,肉中刺,还能安安稳稳做到现在的缘故。

    他以为陛下是舍不得自己的能耐。

    许伯衡却清楚,陛下,只不过拿他来钓鱼。

    如今那乱水泥潭里的大鱼,已经被钓了起来,那么诱饵便失去了作用。或许是天生对危险的感知,王振明在事情还未降临前,便有着奇怪的预感。

    王振明没能从许伯衡的嘴巴里掏出只言片语,尤为不甘,还想再说话,却听到许伯衡缓缓道来的话。

    “你可知道,为何陛下,事到如今还是称呼莫惊春为夫子?”

    王振明微愣,没想到许伯衡会突然提起莫惊春。

    许伯衡:“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是师父,总有些是学生应当学的东西。若是一开始便只学了一半,那学而不精,为师者,也是无可奈何。”

    王振明看着许伯衡笑眯眯的模样,却如坠冰窖,冷得发寒。

    贤英殿的插曲不过一瞬。

    窗外落叶飞过,正是寒凉时节。

    京兆府外,正有几架推车上运着白布回来。

    这些都是赶着天明的时候,将犯人的尸体丢去乱葬岗的。这京兆府倒也不是严苛地方,可是审问总是要动刑,若是有人被折腾了后丢在冰冷的监狱内撑不住,就这么去了的,也是有的。

    这些人多是不受重视,或者本就是罪大恶极,官府在人死后,记得将人运出去埋了,也算是好事一桩。

    还能得到一口薄薄的棺材,可比外头讲究一些。

    京兆府尹特特叫了今日运尸体的人来,“人可都送出去了?”

    “已经送出去了。”

    那两人欠身说道:“按照您的吩咐,这些尸体的棺木钉没敲得死紧。”

    京兆府尹缓缓颔首,就让他们出去。

    这两个都是他自己的人,今日特特被派去做事,唯是这般,他才安心些。

    京兆府尹若有所思地捋着胡子,自言自语地说道:“陛下此举,是要帮广平王,还是要……”

    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后头,却是听不清楚。

    城外乱葬岗。

    天将明时,京兆府的人挖开的埋尸地,突然响起了古怪动静,像极了有人在不断拍打棺材板,直到阳光穿破幽暗的林子洒了下来,方才看到有人喘着粗气爬了出来。

    他浑身是土,身上负伤,满脸都是汗。

    再听到别处有动静时,他心头一惊,只看是同一处,却又是狂喜,直扑了过去,拼命地挖开底下的泥,最终从里面挖出了另外一个同伴。

    两人抱在一处哭,又默默等了许久,最终不得不相信只有自己两人侥幸活了下来。

    这两人都是广平世子的贴身奴仆,尤其是最早爬出来的刘炟,他是从小跟着世子长大的侍从,如今侥幸死里逃生,想起惨死的世子,却是忍不住落泪。

    后来被救出来的人揉着眼睛说道:“京兆府没有检查仔细,我们二人侥幸不死,为今之计,怕是得回封地上,将事情原委告知王爷才是!”

    刘炟苦笑着说道:“那你说,事情的原委是什么?”

    那人不说话了。

    他们都是世子的心腹,自然知道世子的心思,他可不像广平王那么闲情雅趣,他之所以入京城,是另有所图。

    而这份图谋,和清河王未尝不同。

    刘炟:“你觉得动手的人,会是清河王的人吗?”

    那人说道:“如果不是清河王的人,那还会是谁?难不成是陛下?”他边说着边摇了摇头,“那不可能,陛下就算是要动手,怎么会那么快,那么巧?”

    那才几日?

    就算是天子脚下,他们也不太相信。

    刘炟死里逃生,摸着狂跳的心,“是啊,如果是陛下的话,的确不应该。就算真的要动手,首当其冲的也不该是世子,而是清河王才是。”

    另一人眼前一亮,“如果陛下要杀,那也更应该杀清河王才是。我倒是认为,世子就是被清河王那群该死的死士给害了!”

    当时广平王世子遇害的时候,他们几个都依着世子的命令外出,并没有随着其他人一起去了那宅子。而广平世子之所以会过去,也正是听闻了莫惊春出事的消息,隔了几日过去刺探情报的。

    毕竟人是他带进来,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故,却只得几个没去的人活了下来,他如何不惧?再加上因为出了刺杀朝廷命官的大事,京城封锁,彻查所有的空宅。广平王世子生怕查到他自己,正准备过去将那几个死士也都杀了灭口。

    可没想到死士死了,而广平王世子也死了!

    而刘炟带人在外,赶回去的时候刚好和京兆府的人对上,直接被抓走了。而临离开前,刘炟恰恰看到了门府内的残骸一片。

    他们受刑的时候,听说是两边内斗,方才一个不存。

    这让他们无比心寒。

    刘炟等人本来是广平王世子的人,不该受刑。

    可偏偏他们说不出那一日出事,他们几人身在何处,既咬牙不说,当然会引起京兆府的怀疑,也正是因此,他们几人受刑,直到今日,倒是只活了两人。

    刘炟:“许是我们闭气过去,他们以为我们死了,方才让我们侥幸活了下来。”他们将其他几具尸体和棺材挖了出来,确实是其他几个弟兄,但是都死透了。

    另一人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可是结交朝廷命官的事情如是说了出来,岂不是会让世子死后都要蒙羞。”

    既然朝廷认为世子是无辜受累,那至少往后的声名还是好的。

    可若是曾有的野心暴露出来,那就连最后一层皮也都没了。

    故而,他们忠心耿耿,宁愿死,也咬牙不说。

    可挨到今日,能死里逃生,他们也是高兴。

    两人缓和了许久,方才搀扶着爬起来,刘炟脸色微变,突然抓住同伴,“不好,按着我们猜测,此事是和清河王有关。可依着清河王的狡诈,他怕是借此,将咱王爷笼络到他的船上,若是当真报仇也就算了,那清河王……才是害死世子的凶手啊!”

    同伴郭和大惊失色,对视一眼,求生之念更甚,决意要活着回去,将世子之死的真相告知广平王!

    同一天色下,秋风高涨,日头迅猛,却无躁意,只有习习凉风。

    清河故地,来往的百姓脸上透着笑,他们在清河王的麾下生活,已经几十年的时间。

    甭管叫齐王还是清河王,他们早就习惯了这头上,有一个这样的老王爷。

    不过最近王府似是出了一件祸事,听说世子死了。

    这王爷纳妾多年,却只得了一子一女,这是整个封地都知道的消息。

    那世子一死,在他们看来,这王爷就绝后了。

    这市间传闻也是不断,只是最近清河王许是丧子之痛,已经多日不曾出府。

    在街角做事的老妇快|手快脚地给客人盛了一碗面,眼看着没有新客,这才坐了下来,听着客人们说话。

    “你家小儿子没被征兵?”

    “征了,明年就能回来。”

    “唉,在清河生活好是好,就是这征兵实在是烦人,总是爱惹人担忧。”

    “作甚担忧这个?清河可是富饶,老王爷征税也不重,就是必须将十五岁的男子送去兵营罢了。咱这地方,怎可能出兵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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