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五章(1 / 2)

    莫惊春睡不着, 起来溜达的时候,撞上了莫飞河。

    父子两人一齐对望,属实有些尴尬。

    莫飞河:“你怎不睡?”

    莫惊春:“做了个梦。父亲怎不睡?”

    莫飞河:“睡不着。”

    莫飞河倒是坦然, 冲着莫惊春招了招手,笑着说道:“既睡不着, 那就跟我一起过来。”

    莫惊春朝着卫壹摆了摆手,让他先行回去休息。

    然后自己提着等, 跟着莫飞河走。

    老将军溜达溜达, 往后院武场去。

    只他们两人, 悄无声息。

    当他们在寂静的武场站定时,唯独他们提过来的灯笼散发着淡淡的光芒,除此之外,却是却是没有半点星光。

    莫惊春看了眼朦胧暗淡的天色。

    那将他彻底唤醒的月色, 想来不在其中, 已经被云雾遮挡。

    复低头, 莫惊春看向父亲,“您是想练练手吗?”

    老将军已经摆出了姿势, 笑眯眯地说道:“正是如此。”

    莫惊春无奈叹了口气, 也将灯笼挂在边上,退下外衫,慢悠悠地说道:“父亲, 怕是只想找个沙包……”他的话还未说完, 就地一滚, 还未挂起来的衣裳也掉在地上, 险之又险地避开老将军的扫堂腿。

    莫惊春:“……”

    莫飞河爽朗地笑道:“岂能容你这般慢吞吞?”

    老将军已经老了, 可是这腿脚功夫没落下, 当初莫广生和莫惊春两人是被他撵得上蹿下跳, 才练就的基本功,如今莫惊春再对上莫飞河,依旧没有胜算。

    即便莫惊春的武艺再高,他的动作里总是少了一丝锐气。

    一丝杀意。

    这让莫惊春在无论何时都会习惯留手。

    可在对攻的时候,留手便不亚于自寻死路,尤其是在面对莫飞河的时候。

    莫飞河踢了踢被他踹倒的莫惊春,摇着头说道:“你还是老毛病,刚才那一拳冲着我的额头下去,我也得晕片刻,怎不下手?”

    莫惊春背部蹭着粗粝的地面,轻声喘气,“又不是生死相搏,我没事打您那里作甚?”

    莫飞河将莫惊春给拉起来,“我可还没老呢。”

    莫惊春笑了笑,“异族听到您的名头,都要闻风丧胆,您可是老当益壮。”

    “这不也还是老?”莫飞河瞪了眼莫惊春,眼底残留的煞气犹在,说话的声音却是不紧不慢,“不过你这些年,倒是重新将这武艺捡起来,不错,比年轻的时候扎实些。”

    他捏了捏莫惊春的胳膊,又拍了拍他大|腿。

    莫惊春默默往后站。

    莫飞河还道:“捏一下怎么了?那军里的新兵崽子让我看,我还不稀罕呢。”

    莫惊春无奈,如今父亲这模样,当真老顽童。

    莫惊春:“您就行行好吧,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些去歇息?”刚才他们已经比试了几场,莫惊春场场皆是输。

    他再是如何利索,在莫飞河的眼底都是花拳绣腿。

    毕竟老将军是在战场上杀出来的手脚,眼底可是犀利得很。

    莫飞河背着手,在武场上溜达。

    “不行喽,年轻的时候,恨不得睡上一天一夜,现在再睡,却只会觉得睡不下去。”他活动活动筋骨,从边上抽了一把长槍,转得虎虎生风。

    莫惊春:“……您是想回边关了吧。”

    他的语气淡淡,实则也有点酸涩。

    莫飞河在边关的时间,都远比在京城要多得多。自打妻子去世后,更是几年没见回来。

    这自然有前线战事吃紧的原因,当然也有莫飞河自己的因素。

    莫飞河笑着说道:“一个地方待久了,真稀奇,居然也会升起怀念的感觉。子卿啊,这京城太过安逸,安逸得让人骨头都酥了。”

    莫惊春没好气地说道:“什么叫做安逸?这两年京城的浑水可是一趟趟,就没见平息的时候。”

    莫飞河:“这里是文官的天下,武将,还是得往外走。”

    莫惊春抿唇,眼底露出少许担忧,“您的意思……可是如今,异族暂时还未有动静,难道父亲是想……”

    莫飞河还未听到莫惊春的话,便笑着看向他,“子卿,异族这样的民族,是骑在马背上过活,跟着绿色与水走的。每年他们最是难捱的时间,都是在他们没吃没喝的时候。你想想看,咱这广袤的土壤耕种,若是有朝一日来个天灾人祸,都会有荒灾,更何况是他们那样游牧的方式。

    “所以不稳定,是他们的必然。而且这不随着他们心愿而动,他们也不想打仗,可不打仗没饭吃。而我们……又怎可能坐视他们掠夺我们的边城?”

    他的语气有些慢悠悠。

    “所以,就算去岁,已经到了他们要臣服的时候,可今年,咱们朝内不是又起风波了吗?”莫飞河道,“不管究竟是什么缘由,可是在异族看来,这便是朝廷内乱。若是这内乱再持续过一二个月,边关怕是要再起风波。”

    或许不会那么快,毕竟异族也要休养生息。

    但长此以往下去,还是会出乱子。

    莫惊春微蹙眉头,他相信莫飞河的判断。

    毕竟他父亲在边关几十年,都是用命杀出来的。

    他对异族的了解,怕是比异族自己还要深。

    莫惊春忽而想到一处,挑眉看向莫飞河,“陛下,是已经与您说过此事?”

    莫飞河笑了,“你怎知道?”

    莫惊春无奈地捏了捏眉心,他就知道……怨不得这几日父亲总是夜间睡不着,他看不是年老觉轻睡不着,而是激动得睡不着吧!

    罢了。

    莫惊春背着手想了想,轻声说道:“陛下,是个好皇帝。”

    不管是朝务内政,还是对外征伐,都看得很准。

    莫飞河苍老的声音透着少许难测的韵味,“好与不好,不是靠嘴巴说出来,而是靠行动做出来。他有时太狠,过于极端。这样的性格,要么无往不利,要么……”

    他顿了顿,到底没有说出来。

    莫惊春叹息着说道:“您说得不错。”

    如同现在的陛下,看着没有发疯,却是不声不响造成了虚怀王府的惨剧,尽管虚怀王抛弃封地,无视百姓,践踏人命,本就该死,可是……

    莫惊春想想自己,却也是有些荒谬。

    如果是一开始的自己,知道陛下是这样的秉性,怕是连接近都无可能。可是如今,他却是……

    莫惊春琢磨着这难以排解的思绪,眼神有些放空。

    “子卿,你在想什么?”

    莫飞河冷不丁一问,莫惊春回过神来,思忖了半日,还是将虚怀王府的事情告知了莫飞河。之前,父亲便对陛下这一事表出了相反的态度,如今看来,莫飞河的态度未必是错的。

    莫飞河沉默了一瞬,捋着胡子说道:“虚怀王倒也是个狠心的。”

    莫惊春:“其实从一开始,我不觉得会出什么乱子,因着虚怀王府确实之前刚出过厨娘的事情,但依着这府内,就算再是没有别的,也少说会有陈粮在仓库,不论多少,这是每一个王府管事必做的。”

    这是莫惊春在宗正寺逐渐清楚的事实。

    如果虚怀王府的管事没乱来的话,这是铁定有的准备。

    “所以,我当时的预想是,或许会饥饿,可是府内,也不是不能撑一撑……但是,我怀疑,从上一次陛下去见虚怀王的时候,就已经出事了。”

    “何解?”莫飞河看向莫惊春。

    莫惊春抿唇,叹息了一声,“陛下最近一直很高兴。”

    那种高兴是诡谲的,暧|昧的,扭曲的。

    充满着悖逆的晦涩。

    他一直有些担忧陛下这无来由的好心情,直到今日。

    哪怕正始帝折腾他的时候,都带着那种奇怪的兴奋,他应该早点猜到的,能够让正始帝如此愉悦的事情……

    也没有几件。

    “如果虚怀王府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更加重视,未必会到今日这般地步。”莫惊春微蹙眉头,“但是仔细想来,我却是一直没有正视这个可能。”

    莫飞河淡淡说道:“子卿是没有正视,还是觉得,本就以为会如此?”

    莫惊春微顿,抬头看向莫飞河。

    莫飞河笑起来,捏着莫惊春的肩膀,轻声说道:“子卿似乎对陛下,有信心。”

    莫惊春苦笑起来,他摇着头说道:“我对陛下可没有……我只是觉得,不管陛下做出来什么,或许,都是正常的。”

    谁会去苛求一个疯子?

    莫惊春要如何苛求陛下,莫要做出如此悖逆人伦的事情?

    他闭了闭眼,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或许,莫飞河说得也不错,真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想过,或许,从一开始,莫惊春就对陛下没什么期待,便也觉得,此事不至于那么糟糕……

    其实事情本就是那么糟糕。

    在正始帝的身旁站久了,似乎连什么是极限,都快分辨不清楚。

    因为正始帝永远都能突破极限。

    想到此处,莫惊春不由得流露出淡淡的苦笑。

    这一番深夜交谈,并不能让莫惊春忧愁解开,反倒是平添了别的麻烦。

    等到他将莫飞河送去休息时,他站在廊下看着天上星月,只有若隐如现的痕迹,若是要细看,还不如看自己手里这盏灯,看起来明亮如初,至少,还能照亮脚下的道路。

    莫惊春不紧不慢地走着,自言自语地说道:“求人,不如求己。”

    …

    虚怀王府的事情明面上无人敢说,可私底下,他们两侧的邻居很快就搬走了。

    而京城中虽然不知道内情,却也隐隐有着风波。

    木淮郡主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下,得了陛下的大加褒扬赏赐,说她忠义乖顺,大把大把的赏赐如同流水入了她下榻的地方,让她升起一种状况外的惶恐。

    但是不多时,孟怀王妃便来了。

    她是带着太后的旨意亲自过来的。

    木淮郡主听着孟怀王妃的话,脸色逐渐坚定下来,很快便请求离开京城,回到封地。正始帝自然应允,还拨出一百护卫去护送她回去。

    随着木淮郡主的离开,虚怀王府就像是被抹除了一般,再无人提起。

    即便是之前最是愤慨的那一撮,也无人敢说话。

    ……他们不敢承担将怪物亲自释放的责任。

    宫内,正在读书的大皇子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看向站在他跟前的师傅,一字一顿地说道:“师傅,若君主残暴无度,无解乎?”

    大皇子问出这样的话,便是逾距。

    可是恰好,他的师傅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他笑眯眯地将手里拿着的卷轴放下来,在大皇子的面前一边踱步一边说道:“若是寻常,自然有法可解。可若是一人可为明君,也可为暴君,那自然无解。”

    他立在大皇子的身前,笑眯眯地说道:“你可知道,陛下在让臣过来前,说了什么吗?”

    大皇子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即便他看起来笑眯眯的,也藏不住他一肚子坏水。

    年轻男子看大皇子没有回答,也不以为意,笑着说道:“陛下说,世间之事无不可言道,对你也是如此。”

    这话,便是因为外界认为大皇子不招惹陛下喜欢,所以,正始帝才事先警告了这个要成为大皇子师傅的人。

    可这是关爱吗?

    眼前这一大一小的脸色都各不相同。

    即便大皇子再是早慧,如今他只是个孩童。

    他说:“他只是不怕。”

    正始帝只是毫无畏惧。

    既然他主动提起了此事,便是不忌惮有人教授大皇子任何学识,若是藏私,反倒是弄巧成拙。

    正是因为无所畏惧,方才毫不在意,有着如此强大的自信,一般不是假大空的憨货,便是不可为敌的枭雄。

    而谁敢认为正始帝是憨货?

    大皇子的手指冰凉,并不在乎他的心思被人勘破,“他总会老。”

    师傅仰头大笑,笑声透着浓浓趣味,“你说得不错,他总会老。”手指按在桌上,他弯着眉眼,“可你也不是不能死。”

    他拍了拍大皇子的头,淡笑着说道:“小打小闹没什么问题,但可别将你父皇真的惹恼了。”

    他的声音逐渐低沉下来,露出几分幽深。

    “他才是真正无法无天的人。”

    有顾忌的人,才有软肋。

    可这位陛下,如今看起来的软肋……

    扫射了一圈,却是没有几何。

    即便是有,如太后,那秦王也不是说杀就杀?

    有谁敢问过秦王的尸体……究竟如何吗?听说运出去的时候,就连白布都是软塌的,谁也不敢掀开。

    无法无天,无所畏惧。

    彻头彻尾的疯魔。

    与陛下这样的人对上,真才叫没有活路。

    “……如今边关未平,四海内又接连出事,若是压不下呢?”

    难以想象,这是五岁的大皇子会问出来的问题。

    皇子师傅的眼神微动,心中更是感慨,果然皇室里头,就没有谁是真正的无用。他将藏在袖子里的舆图取出来,摆在大皇子的面前。

    在这张略显粗糙的舆图上,已经被人圈出来几个地方。

    细看就知道,一个是广平,一个是清河,还有已经被波及到的虚怀,还有更远一点的一个州。

    这是如今逐渐受灾的地方。

    除了朱笔圈出来的这些,另外还有别的,正画在了南面,那像是箭头投射过去的几条线,有人在边上细细地写了几个姓。

    大皇子第一眼看中的,便是“赵”。

    这是一个稍显没落的世家,正在广平王的封地内。

    如今,已是南逃。

    再看左右,也是世家的名讳,都不是那些顶尖的名号,却是有些没落,再透着少许陌生。可是一个世家便是扎根在一处,一旦举家南逃,那就是背井离乡了。

    “……清河王?”

    “不错,清河王被逼到绝境,已经开始掠夺乡民,欺压世家,所以不堪受辱的世家都跑了,如今正有三四家。”皇子师傅点了点舆图,声音低沉下来,“你觉得是祸事?”

    “难道不是?”大皇子蹙眉。

    皇子师傅再一次笑了起来,眼底透着揶揄的神色,摇头说道:“你所以为的祸事,却是陛下亲手造成的。如今事态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怎可能是祸事?”

    大皇子的脸色有些难看,皱着小眉头说道:“难道他就不怕引火烧身?”

    一着不慎,就彻底翻不了身。

    “他有何惧?”皇子师傅摸着大皇子的小脑袋,幽幽地说道,“你们便是没看透……他并不在乎。”

    不在乎皇室,不在乎子嗣,不在乎天下。

    既然先帝要一个开明的世间,既然莫惊春想要海清河晏,那他便努努力,而这努力的过程中会牺牲什么……那不过是阵痛而已。

    即便在这其中倾塌的人包括他自身……那又如何?

    他来过,痛快过。

    这些忤逆的话,皇子师傅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的老师是朝中大儒,一直都刻板守礼,怎么会跟许伯衡,教出陛下这样的学生?

    陛下敢叫他们一声老师,他可不敢认为陛下是师兄。

    这皇宫之下,究竟有多少怨魂?

    无人知道。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城西,正在大兴土木的正是之前烧毁的那条街。

    有些百姓在那一夜没逃出来,葬身在火海里,如今正在官府的安排下,开始修建房屋。一些还没有彻底烧毁的木料瓦石都会被捡起来,丢到一边去。

    “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刚刚明明放在这里的!”

    两个半大孩子在街角打架,两边都扭在一起,谁也不肯认输。

    他们也是来捡东西的。

    但他们不是为了修筑房屋,而是为了找出来一些还可以用的东西,或是去买,或是拿来自己用,也是不错。但是来来回回这么多趟,也不可能一直将东西带在身上。所以这些孩子们都会划分地盘,自己的地盘上放自己的东西。

    这两人打起来,就是因为一个认为自己的东西被偷走了,另外一个嚷嚷着自己压根没动。打到引起了官兵的注意,其他围观的孩子们一哄而散,倒是留下他们两人跑在后面,险些就要被抓了。

    毕竟他们偷偷拿走的这些东西,本质上也还是属于这条街道受灾的街坊的。

    刚才被诬陷偷东西的半大孩子机灵地拐入幽深的巷口,最终逃脱了被盯梢的可能。他怀里藏着两小块被火融化的银块,很小,很不起眼,但那也是银子!

    所以平时他被打了也无妨,这一次却是不肯相让。

    他小心翼翼地揣着这东西去仁春堂买了药,然后又去买了两个大包子,这才高高兴兴地回去。

    只是还没等他跑进巷子尾,就听到里面有着细微的动静。

    他神色微变,脚步变得轻微,然后小心翼翼地蹭了过去,贴着墙根听话。

    这是他这些年总结出来的经验。

    这样听声音,反而更清楚,也不用冒险。

    “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你且等等,浩儿还没回来。”

    “你是疯了吗?你是伪装久了,真以为你是他娘亲?你莫要忘了,你有一双好手。若是出事了,主人可不会放过你真正的家人!”

    “可是……”

    “没有可是!他是好运,没在这时候出现,不然我也是要一刀杀了他,以绝后患!”

    那男人凶狠的话,吓得这半大孩子不敢出头,躲在墙根下,一点、一点地挪出去。

    “如今主人已经离开京城,我等切不可落后。今晚就出城,如果你再拖延下去……”后面的话,他已经听不见,整个人正着急忙慌地夺路而逃,那踉跄可怜的姿态,就仿佛身后有恶虎|扑食。

    浩儿连着奔逃出了几个坊市,整个栽倒在道上,膝盖蹭破了皮,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两个大包子掉了出来。他看着这包子,突然落下泪来,一边哭一边呜咽着大口咬下来,有点凉的肉馅特别香,安抚了几乎饿了一天一夜的肚子。

    他的泪在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两道痕迹,又混着包子皮吃了下去。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

    他惨叫出声,猛地蹦跶起来。

    没过多久,这个叫浩儿的,便出现在了袁鹤鸣的面前。

    说是面前或许不太妥当,是他面前的刑房。

    负责的人却不是他。

    袁鹤鸣捏着一张透着血痕的纸,皱着眉头说道:“今儿是谁负责刑讯的?以为都是在柳存剑那呢?下手干脆点,别弄得脏兮兮的。”

    就这供述上,还有个手印,这像什么话?

    他打量了一眼新鲜出炉的口供,放在边上,抵着额头无奈地说道:“刚带进去的那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他是被红岫收养的孤儿,与她一起生活了两年。属下是觉得,他或许会知道点什么。”

    袁鹤鸣微蹙眉头,看了眼那人,再看着刚刚的口供,若有所思。

    红岫是他们根据之前杨天和的行踪,追到京城外的别院后,再一一探寻出来的根脚。趁着有些还没有转移出京,都被他们一一循着痕迹追根究底。

    红岫,还有刚刚逃跑不成被弄死的男人,也是其中之一。

    只是袁鹤鸣越往下挖,倒是越发觉得,若是……这一切真的跟明春王有关的话,那这位王爷所展露出来的性格却跟外界所知道的全然不同。

    他仿佛看到了一头野心勃勃的雄狮,正在伺机挑战帝位的尊严。

    “头儿,那浩儿所知道的不多。只清楚红岫每月十三都会出去看病,然后让他去仁春堂买药。每次买药的日期,也是固定的。然后再把药送去两条街道外的一户人家。刚刚已经派人过去了。还有,红岫的手指之所以都是茧子,是因为她偶尔会做点活计补贴家用,她的手很巧,只是在浩儿面前一直表现得卧床不起,所以才一直没怎么动弹。”

    方才拷问的人已经回来,露出有点茫然的神情。

    不仅是他们茫然,袁鹤鸣确实也有想不通的地方。

    从最近查出来的东西来看,这制造的地点确实是设在京城。

    虽然只是一个小点,但是何必要在京城落脚呢?

    这之前的几次扫|荡清查中,他们也多次受惊,不得不频繁转移,跟更改联络方式。

    既如此,为何一定要强求在京城?

    这个问题,在摆在正始帝案前的时候,袁鹤鸣还是想不通。

    柳存剑倒是说了一句,“或许,是挑衅呢?”

    袁鹤鸣站在陛下的桌案前,诧异地说道:“挑衅?挑衅谁?陛下?”

    柳存剑的声音沉稳,之前还偶尔略显毛躁,可如今却是十分稳重。他把握着剑柄,沉声说道:“他在天子脚下行非常之举,却是至今都没有被人发觉。这对他来说,何尝不是值得志得意满的地方?”

    袁鹤鸣恍然大悟,如此倒是不错。

    柳存剑的出身比袁鹤鸣要复杂得多,他便是见过这样自大的人,方才有更深的体会。

    刘昊嗤笑了一声,拱手对正始帝说道:“陛下,如果明春王当真如此聪慧,当初点兵点将,又怎么会点到虚怀王身上?”

    他试图跟虚怀王联系上,便是最大的败笔。

    选谁都好,怎会选择虚怀王!

    正始帝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说道:“其实虚怀王不蠢,如果他真是个蠢货,就不会活到现在。但是他的胆子比孟怀王还小,如果说孟怀王的胆子还有手指头这么大,虚怀王的胆子便只有针尖大小,要让他参与谋反,那必不可能。”

    但是虚怀王还是收下了明春王送来的这份礼物,甚至转送给两个他当时最受宠的女儿。

    这便是另外一种暗喻。

    虚怀王不会去揭发明春王。

    刘昊微愣,奇怪地说道:“若是这般,那前些日子在王府……”

    当时刘昊回来,也有点心中作呕。

    然他可不敢表露出半分,忍到无人的时候才干呕了几下。

    可如果陛下这么说,那虚怀王之前的说辞,便有些奇怪了。

    他何必要木淮自己来说?

    袁鹤鸣笑了笑,“刘公公这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虚怀王当时,或许以为自己能出得来呢?不然他怎么会巴巴让木淮出面,提及了最是重要的点。”

    刘昊猛地反应过来,咬牙说道:“虚怀王这倒是狡猾。”

    正始帝的指尖抵在额头上,淡笑着说道:“他从第一次就试图用这消息来换取离开的机会,而等到第二次开门,他已是不敢。但又不敢自己承担责任,便推了木淮出来。”

    刘昊欠了欠身,“偌大一个王府,倒是只得木淮郡主一个是干净的。”

    袁鹤鸣随口说道:“她可也不怎么干净,虽然她不够嚣张跋扈,不过……”他的话还未说完,猛地对上正始帝的视线,一下子就将要说的话吞下去。

    “不过什么?”正始帝不紧不慢地说道,“看起来,这话是跟寡人有关?”

    袁鹤鸣:“……”

    是有关。

    但不是你,而是莫惊春。

    他讪笑着说道:“只是她以前在王府,也有点仗势欺人就是了。陛下,如今跟着杨天和泄露出来的马脚,顺藤摸瓜找到的十三处,有五处捉到人,其余八处全是空的。或许是撤走,或许是出事。如今直接的证据,还是一个都没有,他确实非常谨慎。”

    正始帝把玩着放在右手边的小巧弓|弩,淡淡说道:“其实证据,他不是已经留下来了吗?”

    殿内数人都有些茫然,奇怪地看向陛下,就见陛下将这小巧弓|弩摆在面前,然后当着他们的面,开始逐渐地拆解。

    一片片、一块块,直到彻底露出最里面的内胆。

    如此巧夺天工的东西,确实需要足够的精细,才能拼凑出来,而陛下在里面挑拣了一会,然后将一块半圆形的东西摆了出来。

    那底部朝天的模样,让其他几人都围了过来。

    刘昊是站得最近的,他探过头去看了一眼,脸色骤变。

    鸿雲。

    这是明春王的名讳。

    诚如柳存剑所说,这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挑衅。

    正始帝幽深地笑了笑,将这堆被拆开的东西扫到一旁去,眼底噬人的凶残郁色令人畏惧,他屈指敲了敲桌面,“军器监到现在都还没有拆解出来?”

    袁鹤鸣不得不欠身说道:“陛下,军器监正在夜以继日地做活,不过这些东西着实新鲜,所以一时间还不能够准确再造。”

    主要是里面有不少铁质的东西看起来又不像是铁,而且还能弹起来再收缩回去,如此有趣奇怪的东西,那军器监里的人正钻研得醉生梦死,不愿归家。

    袁鹤鸣亲眼去看过一眼,思来想去,还是得给他们辩解一声。

    正始帝看了眼手边已经被拆开来的东西,轻哼了一声,“还有什么事?”

    柳存剑欠身说道:“……已经从封地撤离,路上险些被发现,如今已经往南面去了。”

    正始帝:“让附近州郡的刺史注意一下。”

    “喏。”

    “……诸王……”

    “侯爷……”

    “王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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