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说两个人相貌差别大,而是气质。后来的那个张婉君,虽然有些举动让诗千改很不认同,但她的气场极强,一照面就知道她内里不好对付。
可这个张婉君,却没有那绵里藏刀的棱角,全然一副少女情态。病体让她眉目略带忧愁,可顾盼神飞之间,一双黑眸干干净净、清清澈澈。
她的视线追随着卢元驹,诗千改忽然认识到,这时的张婉君才是真心爱慕卢元驹的。
正因为有对比,才将这点凸显得如此明显。
张婉君小步快走到卢元驹面前,脸颊微红,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夫君,你说今天要叫我习剑术的。”
“啊?……哦,对,我说好了教你的。”卢元驹揽过张婉君,笑着往剑坪走去,期间与好友说说笑笑。
卢元驹很清楚张婉君有多爱自己。那种不自觉的炫耀,在诗千改看来简直是清清楚楚。
——他的表情几乎就在说,看,这个女子和他青梅竹马,又漂亮又听话,痴恋他这么多年最后又嫁给他,真是一桩得意事。
卢元驹的好友里也有女子,姑娘们凑在一处说话练剑,张婉君仿佛有点羡慕,看了好几眼,却被卢元驹拉了一下,低声说:“你体弱,让她们带你只会给她们添麻烦。乖乖待在我旁边不好吗?”
张婉君眼神黯淡了一下,但还是点头道:“好。”
她太年轻了,脸上的情绪根本藏不住。
一群年轻人练剑也就是玩乐,不一会儿就全不务正业起来。写文章的聚会,难免会玩些文字小梗。有个青年随手抓了只蝴蝶,故意搔首弄姿:“我这样像不像是小蝶姑娘?”
卢元驹呆了下,明显没接住梗的样子,张婉君却迅速脱口而出:“那你还差一双鸳鸯鞋!”
——这是白马居士《双蝶剑谱》里的一处情节,后来的“鸳鸯蝴蝶派”这个说法,虽然不是直接出自本书,却也是起源之一。
张婉君接的太好,众年轻人顿时大笑起来,都去促狭那青年。
“哈哈哈哈卢兄,这就叫贵人多忘事!这还是你自己写的呢,居然就忘了?你还不如你家道侣关心《双蝶剑谱》!”
那青年笑着锤了锤卢元驹的肩。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卢元驹被抢了风头又被嘲讽,明显僵硬了一下,张婉君说完也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看了眼卢元驹,仿佛自己说错了话。
诗千改冷眼观察,接下来,仅仅是一个练剑的时间段,卢元驹言语之间就打压了张婉君不下七次,打击范围包括她的病弱、她的穿衣品味、她的读书喜好……甚至她的身材。
有姑娘看不过眼,帮腔顺带挖苦了卢元驹几句,张婉君却急急道:“他是太关心我才会这样说,我没事的。”
“……”
于是那几个姑娘皆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也懒得开口了。
整个下午,张婉君越来越蔫,最后这日的游玩结束,别人要与她交换地址写信,也都被她“听话地”拒绝了。
卢元驹带着她回家时道:“你这么笨,离了我怎么办?”
这个问题,答案当然是——
“我……我不会离开你的。”张婉君小声说。
这个时间碎片是连续的,十分漫长。
诗千改心知,这对道侣间的相处,用不正常来形容都是轻的。
张婉君可以说完全没有自己的社交圈,她从小体弱,后来入秘境又落下病根,和外人的交流本就少。同时,卢元驹也在有意识地限制她交际,甚至都不让她和卢家其他人往来。
她和卢元驹的结道契也很诡异,她在里面承诺,自己不会伤害卢元驹,否则会遭受反噬。其他内容虽然写得很好看,很像情话,但依然不能掩饰这是一份单方面卖身契的事实。
这简直是好笑,张婉君能伤害得了卢元驹什么?卢元驹在害怕什么?
张婉君被养得无比天真,也心中满藏自卑。在卢元驹的灌输之下,张婉君认为自己这样的病体无法涉足“危险”的外界,只能依赖于卢元驹。
可与此同时,她也极具文才。宝石哪怕不知自己是宝石,也依旧耀眼得无法遮掩。仅仅是这么一个片段,诗千改就看到她随手记下了许多灵感片段。
……为什么她没有发表过文章?
她知道这些故事精彩,但好像并不知道它们有多珍贵,能换来多少名利和修为。
外界眼中的张婉君,只是病弱的卢太太,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辑书客。
诗千改心中产生了一个荒谬的猜测,她压下那股入骨的凉意,继续看着。
幻境中到了冬天。
这日,卢元驹突然说要和张婉君换房间。
虽然古怪,但这要求也没什么不好接受的,张婉君当然同意。两人的房间被调换。
然后过了几天,雪月洞天里来了一群客人。
他们中有的还拿着画纸,兴奋地讨论着什么,诗千改听了一会儿,想起来了。
——其实之所以说卢元驹后来写的那些散文都是“玩票性质”,是因为先前他的作品中也有涉及景物与游玩的描写,而且写得相当之好。
两边差距太大,才让读者们觉得他后来是写着玩儿。
这其中,最知名的一篇便是《九连珠》。这文题指的是一处景色——长河有九曲,在一天中的某个时刻找准角度去看的时候,就能看到太阳在河中有九个倒影,如同九连珠。
剧情的所有启承转合都发生在这条九连珠河畔,细数之下,角色间的恩怨亦是九重反转,令人拍案叫绝。
而当年《九连珠》发表之后,白马居士还一反常态地附了一篇后记,与读者分享自己的写作思路。
那条九曲河,便是卢氏雪月洞天中的景色。白马居士每天清晨辰时起床,便能透过窗户看到雪河中九个朝阳倒影。
他日日对着如此美景,便萌发了《九连珠》的灵感。
事实上这篇后记也可以算作散文,哪怕单拎出来也是一篇佳作,远超他后来的水准。
很显然,白马居士自己刚写出来《九连珠》的时候就很喜欢这出戏,于是才洋洋洒洒写了后记。
诗千改很熟悉那种感觉,当一个作者无比自得于自己某篇文章的发挥时,会迫不及待地想和读者分享。
而白马居士的欢欣自得也并非自视过高,《九连珠》确实爆红了,它是白马居士第一篇走俏了大江南北的戏剧。自那以后,无数的赞美向他涌来,“白马派”开始成型。
眼下这场景,便是《九连珠》大火之后,卢元驹的朋友和读者想来参观传说中的九连珠美景。
“卢兄,时辰快到了吧?”
“我定要记录下这九连珠的美景!”
“不愧是卢先生,换作是我,哪怕看到这样的景色也绝对想不出《九连珠》!”
朝阳一寸寸升起。诗千改站在张婉君的窗边——也就是原先卢元驹房间的窗边——抬起头,唯见雪光反射刺目。
没有什么九连珠。因为这扇窗户,根本没有面对着那条九曲长河。
诗千改移开视线,向着走廊对面的卢元驹房间……向着原先张婉君的窗边走去。
巨大的琉璃窗映入眼帘,她走入那些喧闹人群的幻影里,看到一条银亮如镜的河道镶嵌在雪地之中,宛如天女的舞练。
橘色的朝阳已经从天际探出大半,映在河水里,明明熠熠。辰时一至,不多不少刚好九个倒影。
积雪灿灿,九连金珠。
这是何等的美景,哪怕只是看一眼,文人墨客都会想要为其赋句。白马居士就是这样日日与之相对,在万籁岑寂与孤独之中,写出了那出举世闻名的悲欢离合。
客人们都欢呼起来,将卢元驹簇拥其中。可诗千改却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冷寒彻。
难怪卢元驹虽有才名却如此急切地寻求旁门左道,难怪他后来江郎才尽再也写不出故事,难怪他借口戏剧情结不愿改写小说,难怪他的散文和戏剧不像一个人写的……
元驹非白马,盗名欺世者。
诗千改转过头,朝着后头看去。
张婉君和几个男修的道侣坐在一处,她看起来有些惊讶,仿佛不知道丈夫会如此受欢迎,旁人喊她都没听见,一直愣愣地望着这里。
如果并不知前情,旁人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位妻子在恋慕地注视着她的丈夫。
但诗千改读懂了这刹那她的心理活动,这个一心爱慕夫君、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一切的张姑娘,此生第一次生出了别的想法——
原来“白马居士”的文字,有这么受喜爱吗……?就是这样日日与之相对,在万籁岑寂与孤独之中,写出了那出举世闻名的悲欢离合。
客人们都欢呼起来,将卢元驹簇拥其中。可诗千改却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冷寒彻。
难怪卢元驹虽有才名却如此急切地寻求旁门左道,难怪他后来江郎才尽再也写不出故事,难怪他借口戏剧情结不愿改写小说,难怪他的散文和戏剧不像一个人写的……
元驹非白马,盗名欺世者。
诗千改转过头,朝着后头看去。
张婉君和几个男修的道侣坐在一处,她看起来有些惊讶,仿佛不知道丈夫会如此受欢迎,旁人喊她都没听见,一直愣愣地望着这里。
如果并不知前情,旁人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位妻子在恋慕地注视着她的丈夫。
但诗千改读懂了这刹那她的心理活动,这个一心爱慕夫君、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一切的张姑娘,此生第一次生出了别的想法——
原来“白马居士”的文字,有这么受喜爱吗……?就是这样日日与之相对,在万籁岑寂与孤独之中,写出了那出举世闻名的悲欢离合。
客人们都欢呼起来,将卢元驹簇拥其中。可诗千改却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冷寒彻。
难怪卢元驹虽有才名却如此急切地寻求旁门左道,难怪他后来江郎才尽再也写不出故事,难怪他借口戏剧情结不愿改写小说,难怪他的散文和戏剧不像一个人写的……
元驹非白马,盗名欺世者。
诗千改转过头,朝着后头看去。
张婉君和几个男修的道侣坐在一处,她看起来有些惊讶,仿佛不知道丈夫会如此受欢迎,旁人喊她都没听见,一直愣愣地望着这里。
如果并不知前情,旁人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位妻子在恋慕地注视着她的丈夫。
但诗千改读懂了这刹那她的心理活动,这个一心爱慕夫君、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一切的张姑娘,此生第一次生出了别的想法——
原来“白马居士”的文字,有这么受喜爱吗……?就是这样日日与之相对,在万籁岑寂与孤独之中,写出了那出举世闻名的悲欢离合。
客人们都欢呼起来,将卢元驹簇拥其中。可诗千改却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冷寒彻。
难怪卢元驹虽有才名却如此急切地寻求旁门左道,难怪他后来江郎才尽再也写不出故事,难怪他借口戏剧情结不愿改写小说,难怪他的散文和戏剧不像一个人写的……
元驹非白马,盗名欺世者。
诗千改转过头,朝着后头看去。
张婉君和几个男修的道侣坐在一处,她看起来有些惊讶,仿佛不知道丈夫会如此受欢迎,旁人喊她都没听见,一直愣愣地望着这里。
如果并不知前情,旁人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位妻子在恋慕地注视着她的丈夫。
但诗千改读懂了这刹那她的心理活动,这个一心爱慕夫君、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一切的张姑娘,此生第一次生出了别的想法——
原来“白马居士”的文字,有这么受喜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