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护着两个未成年的卯生站起转身,神情冷淡的看向对面的诅咒,长长的骨尾巴上危险的骨刺开始一点点炸开。
“鹤见卯生,我的同胞啊。”
被劈掉了半边身体的花御没有丝毫怨恨,反而像是看着迷失了自我的孩子一样,用非常温和的嗓音劝导:“你为什么非要执着于人类的立场呢?为什么要为人类感到痛苦?你明明应该属于我们,我们才是你的家人。”
咒灵对同类的判定,大概只有“存在形式”这点,过去如何倒不重要。
就像是两面宿傩,曾经也是人类的他,依旧可以成为诅咒之王。
卯生也同样。
如今彻头彻尾是个诅咒的他,被诅咒视为了同类。
而这对厌恶自身和一切诅咒的卯生来说,大概是极度的冒犯。
“我姓北泽。”
鹤见卯生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如今的咒灵卯生唯一的存在意义,就是“北泽”这个姓氏背后的一切。
卯生看似平静的纠正着。
他暗沉的红眸下燃烧着的是汹涌的火焰,然后又说了一句:“是你伤了惠还有真希。”
都是陈述句。
像是神明在审判罪行一般,在话音刚落的瞬间,他就不愿再多说的发动了攻击。
魔眼绽放,虹光之下是一片终焉之景,所有事物都被各种各样的死之线所覆盖,而作为武器的白骨也咔咔发出了刺耳的声响,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如同地狱的恶兽般低吼着向前。
以死亡为名,却唯独自身迟迟无法得到安息的诅咒将最为平等的死赋予万物。
[你要按照我告诉你的,第一时间对鹤见卯生使用“那个”。]
被“死”的危机刺激到毛骨悚然的花御几乎不容思考的将羂索交予它的小小人偶抛出去。
那是日本最传统的人偶娃娃。
小小的,像是日本三月女儿节里会买的漂亮内裹雏。
然而这样的人偶在被注入咒力之后,却骤然变化了身形,挡在了花御面前。
——在卯生的魔眼里,判断生物和非生物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个人偶,是不具备生命的纯粹死物。
所以在完全成型之前,卯生并没有停止攻击,只是担心人偶有什么其他用途、为了以防万一,有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关注人偶的变动。
如果人偶身上有什么危险的附着性术式,卯生会瞬间改变方向、先一步解决掉人偶。
如果人偶附着的术式攻击威力不足以对他造成太大的伤害,那么,则优先透过杀死人偶后面的特级咒灵。
大多数情况下,无视是最优选项。
因为特级咒灵的防御力很强,哪怕是卯生看似和人类差距不大的皮肤,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过轻易破坏的。
然而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偶,没有半点攻击性。
它脆弱的不堪一击,仿造人类仿造的栩栩如生的身体,轻而易举的就被贯穿。
内里甚至还有仿造血液的存在。
就在卯生要彻底破坏这个人偶、一并刺穿人偶后方的特级咒灵的瞬间——人偶抬起了头。
于是,卯生猛地僵住了。
贯穿人偶身体、能够轻易撕碎特级咒灵的手,此刻也仿佛遇上了什么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一动不动的被困住。
然而那明明只是个脆弱到不堪一击的人偶。
像是爆炸后在耳边回转的空鸣,又像是瞬间坠入深海时不断翻滚的气泡音——骤然奔涌而出的记忆和浑浑噩噩的精神产生的噪音幻觉,像是密密麻麻的刀尖一样不断刺着卯生的大脑。
时间在那瞬间仿佛被拉长了,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然而他不过是顿住了一秒而已。
[一秒。]
毫无疑问,这是没有生命、没有灵魂、空有外表的人偶。
只是被人为的施加了术式,被制作的栩栩如生而已。
[两秒。]
哪怕皮肤柔软白皙,衣服华丽。
泼墨一般的头发如流水一般柔顺,曜石般眼眸甚至能够倒映着他人的模样。
甚至胸口被贯穿时,还有极其真实的温热血液溅出。
——这也依旧是个徒有外表的机械死物。
[三秒。]
然而人偶仅有的外表却被设计的相当完美,那张脸,就和卯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美丽,脆弱。
只是神情和卯生印象中的“温柔”与“坚定”不同,那是一副极其痛苦又绝望憎恨的模样。
[四秒。]
——为什么、杀了我?
不会说话的人偶,嘴巴一张一合的摆着口型。
是提前设定好的、满怀恶意的程序。
而在读懂人偶唇语的瞬间,卯生身上由生母血液化成的暗红咒文,和手上沾染到的属于人偶的“血液”,霎时如同滚烫的岩浆般突破坚硬的表皮、彻底将他的内里灼痛。
卯生的身体没有受伤。
真正被灼痛而悲鸣的,或许是扭曲到不堪入目的灵魂吧。
罪恶感与痛苦。
认罪与忏悔。
复杂的情绪在卯生心里交织着。
在那瞬间,花御身上携带的特级咒物瞬间被唤醒。
随后,诞生于森林的诅咒毫不犹豫的转身撤退。
[五秒。]
时效结束,空有外表的人偶骤然化为灰烬。
而黑皮白发的咒灵那贯穿人偶身体、迟迟无法抽出来的手,也终于得到了解放。
然而卯生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他神情辗转变化着,眼眸浑浊的像是淤泥,就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那如同山峦般连绵起伏的肌肉,也仿佛一瞬间坍塌、轻微的颤抖着。
最终,咒灵的脸定格在了一种似哭非哭、极其痛苦的表情上。
“母亲……大人。”
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喃喃对着人偶的灰烬呼唤着。
鹤见佐知子。
那是人偶那张脸真正的主人的名字。
第六秒。
越发浓郁的杀意瞬间冲刷遍布到整座森林。
像是有什么野兽发出了咆哮和低吼。
惠猛地睁大眼睛,他撑起身体,想要站起来往他状态不对的父亲身边走去。
“爸——”
轰——!!!
少年未尽的呼唤与神情狰狞的怪物的爆发混杂在了一起。
消失在原地的咒灵在冲刺时爆发的力量强的几乎要将大地都撕裂,音爆与振响混杂在一起。
卯生此刻像是什么可怖魔兽的怪物一般,瞳孔紧缩的怪物眼底绮丽的虹光濒临失控的闪烁着。
羂索对花御说,你要在五秒内逃走,和接应你的诅咒师汇合,不然会死的。
五秒内逃走就能活下去?
后方传来的恐怖气息瞬间让花御如至寒冬。
开什么玩笑。
五秒内逃走……不依旧是死路一条吗!?
那个诅咒师制造的那个人偶……那张脸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把对方刺激到这个程度?
花御难以置信又茫然不解的喃喃着。
但它没有时间犹豫了。
至关重要的特级咒物阿摩罗被花御干脆利落的抛掷一边,然后被它操控的植物牢牢的隐藏着,往接应花御的诅咒师里梅那里拖去。
而诞生于森林的诅咒,则是全力以赴的朝另一个方向逃亡。
或者说,换了一个地方赴死。
早有死亡觉悟的花御忽然若有所觉的回头。
然后,猝不及防的对上了近在咫尺的、属于怪物的魔眼。
花御:“!!!”
轰——!
神情狰狞又愤怒的怪物带着一身骨刺前来,他飞跃向前,苍白的长发向上飞舞着,深色的肌肉紧绷,下一刻,他直接按着另一只怪物的头,将其重重砸在了地上。
诞生于森林的诅咒头颅被砸碎。
坚硬的身体也被黑皮白发的咒灵一拳又一拳的洞穿破坏,连带着最下面的土地也龟裂开来。
花御的血和躯体碎片溅洒了一地。
同样是特级咒灵,其中一只在另一只手中,却坚持不过眨眼。
随后,其残骸被揪起。
“别拿我的母亲刺激我……你们这些不该存在的下三滥。”
像是在要挟半死不活的诅咒,又像是在对自己述说。
卯生的魔眼越发绚烂危险,雕塑般立体的侧脸在那一般极其刻薄又不近人情。
他从喉咙里挤出嗓音,难听到像是被拉扯的钢丝。
温和礼貌的年长者,在这一刻成为了濒临失控又口不择言的疯子。
而肆意利用他人逝世的珍视之人以达成目的的家伙,最终连尸体的残骸都没有留下。
可这不是全部敌人。
这一个卑劣者的身后,依旧还有其他不择手段的同伴。
卯生低下了头,用颤抖着的双手捂住了脸。
血迹斑斑的手带着难闻的气味,然而从未走出过去的困兽浑然不觉。
鹤见佐知子,卯生的母亲,卯生的锚点。
任何胆敢利用她、侮辱她,连死的安息都要从她身边夺走的人,他绝对……绝对不会放过。
“我要把你们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