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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枕月忽然在不谛僧的时间之河里看到了君罔极。
他眉头一跳。
随即想到, 当初引君罔极去青檀小楼的人,就是不谛僧。
但,时间之河倒影里, 不谛僧和君罔极并没有谈任何阴谋。
不谛僧那时候的样子,真如他此前的名号,是个像鬼一样的僧人。
他一身青衣僧袍, 枯坐在勉强能看到神墓山巅的渡口茶馆。
一身黑衣的君罔极从青绿色的雾濛濛的河上而来。
坐在茶馆另一张桌子上。
不谛僧看到君罔极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若是以往,不谛僧只会头也不回地立刻离开这里,离君罔极越远越好。
任何人不管认识不认识君罔极,看到他都是这样做的, 本就人烟稀少的茶馆,眨眼就看不到一个人了。
但现在,不谛僧神情灰败、理智岌岌可危, 他反而起身走到君罔极同张桌子,与他对面而坐。
不谛僧望着远处的神墓山巅, 眼神埋着抑制不住的恐惧。
“你知道世界为什么会劫灭吗?究竟是什么样的劫灭?你和凌诀天今日之后, 有一个人会成为神明, 神明会救世,这是预言里说了的。但预言如果又改变了呢?预言如果从源头就错了呢?”
不谛僧自言自语。
君罔极只是喝茶。
不谛僧说:“你知道所有人都希望凌诀天赢吗?他是整个修真界倾尽一切培养出的最强者,人们寄希望于倾一人之力对抗未知的危险。但如果连他也解决不了,最起码留下人族最强者的火苗和希望。”
他说:“你知道吗?世人不仅是选择了凌诀天去救世, 更是选择了:如果整个世界注定要毁灭,最起码让一个人活着,这个人是凌诀天。”
……
不谛僧的话,让凌诀天微微愕然, 灵魂震动了一瞬。
随即他否认了。
——不, 这是谎言。
世人也好, 仙盟也罢,连三位圣人师尊,他们都只是为了利用他去救世。
一旦他失去了利用价值,一旦他们稍微感觉到了他的威胁,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对他出手,背叛他。
什么留下火种,什么让凌诀天活下去……都是不谛僧自欺欺人的假话。
苏枕月没有一丝惊讶,因为,有些选择其实是心照不宣的。
仙盟那些人在神战前,难道当真对预言改变之事没有听到一丝半点吗?
他们只是在预言和凌诀天之间,最终选择了相信凌诀天。
就如他们在君罔极和凌诀天之间,坚定不移地选择了凌诀天。
事情原本换个角度看上去,本应是很美好的——
当神明做出自我牺牲的准备,倾尽一切救世的时候,被他守护的人们也做好了牺牲自己,让唯一的神明存活于天地的准备。
如此可歌可泣,足以作为传奇流传于天地之间。
但,一切忽然就都变味了。
只是时间稍微不对。
只是一场重新来过。
只是……
只是什么?苏枕月自己也说不清。
一场浮梦之世,整个世界为何就都变了?
还是,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事情的另一面完整展现了出来?
……
时间之河里,不谛僧在对君罔极说。
“有一个村子,村子里有一个鬼,鬼看到了一场山火即将蔓延而来,毁灭一切。鬼穷尽一切想要提醒所有人:不要点那场火。可是,村社的祭祀说,神明告诉他,这场火会烧毁土地里的虫害,土地就会肥沃,所有人就可以迎来丰收,度过即将到来的最严寒漫长的凛冬。如果不这么做,所有人都会死在凛冬。”
“可怕的是,在事情没有发生前,谁也无法肯定哪一个是对的。但当事情发生之后,谁对谁错,本就毫无意义。”
“你是不被选择、不被期待、不被信任的那一个,这与你是否强大、是否正确毫无关系。但不止你一个人如此。那个鬼……也是一样。我就是那个鬼。”
“最可怕的是,连鬼都觉得自己错了的时候,在火已经蔓延到无法控制的时候,祭祀忽然对鬼说:你是对的。”
不谛僧颠三倒四,疯疯癫癫。
“你们到底是什么?你和凌诀天,你们都是从那座墓里出来的怪物!你们到底要什么?要做什么?”
不谛僧离彻底疯狂只差一步,他甚至觉得,为什么要有预言存在?
浑浑噩噩一无所知忽然迎来劫灭,比明知什么时候会死,徒劳挣扎,深陷不可知的恐惧,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是在远离危险,还是在奔向危险,要好得多。
君罔极放下茶盏,礁石一样自始至终淡漠死寂的人,说话了。
“我在救世。”他说,低哑平静毫无起伏的声音,像是一阵风吹过一样,听不出一丝情绪。
不谛僧感到可笑。
所有听到的人都该感到可笑。
一个邪神之子,一个即便是在魔界,也杀遍所有魔域的魔神,说他在救世。
他救过一个人吗?即今为止救过一个生灵吗?
“不用怕。”君罔极用那种不带丝毫感情,无喜无悲,淡漠沉寂的声音说,“世界不会毁灭的。”
不谛僧愣住了。
一个众所周知、令人恐惧的邪魔,在那一刻,说了神才应该说的话。
“我存在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倾尽一切去挽救它。”
不谛僧四肢百骸都如雷击。
但,不谛僧不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