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温泅雪在为了能保护他而努力着,已经竭尽全力。
君罔极无数次在温泅雪不知道的时候,静静看着他。
看到温泅雪在宗学课堂上,也垂眸在纸上,用手虚练着画符,一刻不停地研究着那些复杂的玄门知识。
青乌的眼底在雪白的皮肤上那样明显。
君罔极想了很久。
他不能不见温泅雪,在温泅雪辛苦的时候,让温泅雪分心、伤心。
在温泅雪不在,独自在皇宫的时间里,君罔极在皇宫的书库里查找相关的书籍,想到了对付对方的办法。
等到有一天,那个鬼即将破体而出的时候,等到他开始掌控不住身体的时候,君罔极会带着对方一起去死。
如此,这个鬼就无法伤害温泅雪了。
……
【君天宸自然看到了,猜到了君罔极想做什么。
他想和自己同归于尽。
但是,没用的。
因为君罔极根本不知道,君天宸是怎样醒来的,是在怎样一种情景下。】
……
君罔极在松筠殿的庭院,静静擦着一把唐刀。
他十四岁了。
十四岁是一个很危险的年纪。
那个鬼这段时间以来,尤为安静。
对方大概也知道,君罔极做好了什么准备。
温泅雪就是在这样的情景下走进了庭院。
十四岁的少年抽条一样,已经有了几分长成的风姿。
他穿鸦青色的道袍,背上绣着祥云仙鹤。
长发玉簪半挽。
眉心一点朱砂。
走进来的时候,那张世所罕见的容颜,幽静空灵,已有几分神仙气韵。
皇宫的守卫都一阵晃神。
当那双乌黑静谧的眼眸看到君罔极的时候,旷野雾蒙蒙的清淡神秘,像是云散雨霁,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他没有叫君罔极,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
君罔极擦着唐刀的手停顿,抬眼望着他,沉定寂静的眼眸一片清澈宁静。
温泅雪走过去,半蹲下,手指捧着君罔极的脸,轻声:“生辰快乐。很快,殿下就会自由了。”
【君天宸静静地看着。
对温泅雪而言,君罔极的十四岁生辰是一个值得期待的日子。
温泅雪相信,他们一定会成功。
他并不知道,君罔极做了什么准备。
不知道,君罔极擦拭着这把唐刀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那样相信着,带着薄温的眼眸,清浅的情意那样美好。
即便是期盼着让自己消失,消亡,君天宸也没有一丝怨恨。
他只是觉得难过。
为他自己。
也为温泅雪。
为,只有他清楚的他们即将到来的命运和相遇。】
……
“陛下要再去秋猎,殿下一起去吗?”温泅雪问。
君罔极点头:“你在哪里,我去哪里。”
温泅雪笑了一下,和小时候一样。
这次秋猎的气氛并不太好,君罔极并不想温泅雪去。
但温泅雪作为天子宠臣褚至真的唯一亲传弟子,必须随驾,所以,君罔极必得一同去了。
这两年发生了许多事。
比如,褚至真名声大噪。
天子宠信相师,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整个洛阳城的大小贵族,都对玄门感兴趣,热衷于谈玄论道。
引发了许多玄门之人入京寻觅机会。
但褚至真反而预感到危险,去年就借口自请离去,去了一个南方的小县城做县令。
说是因为,那里的道观有一位师父,好方便与对方探讨修道。
温泅雪这个弟子,还在修行之中,自然要低调学习。
这时候,有一个叫沈著的道士,日渐取代了褚至真在洛阳贵人们心中的地位。
他会玄门幻术,变化万千,甚至传闻他能使花鸟精怪化作美人,夜间与人幽会。
宣帝对此却一直反应淡淡,只在最初召见过沈著一次,就再也不闻不问了。
若是有人在宣帝面前谈及此人,宣帝便笑说,他已经有了褚至真,在他眼里无人能及褚至真道长的神通。
但是,对其他人而言,比起褚至真那张文雅书生一样的娃娃脸,沈著貌比潘安,凤眼高傲,看上去更加不食人间烟火,有仙人之意。
更何况,沈著不是一人,在他的门下短短数月投靠了无数玄门之人,组成了一个庞大的长春观。
门下的道长,各个号称有能通鬼神、役使鬼物的本事。
再有本事的道长,张口也必称,自己比之沈著真人差之远矣。
长此以往,许多人都觉得,沈著应当是比褚至真更有本事的人。
温泅雪若不是自己踏入玄门,所学甚多,说不得也会被那些声音所惑。
他只感这半年来,洛阳城妖气冲天,这才明白了褚至真当初为什么会匆匆避祸远走。
沈著的座上客,一度往来是朝廷大员和勋贵侯爵。
或许因此助长了沈著的傲气。
不久前,沈著几次公然做法,宣称洛阳城有妖孽,他此行是倾尽玄门之力,为降妖诛魔肃清天下而来。
此举令洛阳城的气氛顿时紧张。
君罔极和温泅雪都感觉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
须知,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沈著宣称洛阳城有妖孽,是想干什么?
是说宣帝一个真龙天子,却压不住一个妖孽,致使京都妖魔横行?
但洛阳城目前风平浪静,不知道宣帝是压根不知道沈著的这番言论,还是知道了也不在意。
君罔极不懂,但他知道一点,沈著能在洛阳城有这么大的声势,背后必然是有所支柱的。
就不知道,他背后的那个人,到底是自己的哪位兄长。
因为宣帝信重褚至真,尽管褚至真不在,温泅雪这个弟子却还在京都。
于是,在一些场合,日渐长大的温泅雪便充当了昔日褚至真在这些场合担当的职责。
比如,这次秋猎的出行仪式,便由温泅雪主持。
当温泅雪一袭鸦青色的道袍,头戴莲花玉冠,手持拂尘出现在御前。
惊得场面一片肃静。
人人睁大了眼睛,张着嘴,一眨不眨望着,不敢相信世间有人生得这般模样。
仿佛一阵清风,便要白日羽化成仙。
近处些的人,看到他的容貌,只会更加惊愕。
眉心的朱砂红痣,衬着那张幽静出尘的容颜,像是坠入人间的雪山湖水,沁人心神,叫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温泅雪这半年深居简出,对外时常声称闭关,实则换了衣服和君罔极跑出城玩,总之甚少出现在人前,连昔日宗学里那些同窗看到他都有些失神。
站得远的人,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却也远远感受到了他身上仙灵一样的气质。
所有人顿时理解了宣帝为什么非要让温泅雪来。
总归是个走过场的仪式,选择温泅雪这样貌若仙人的少年,自然比司天监那些老道要赏心悦目。
温泅雪抬眼,乌黑的眼眸,眸光清冷空灵,扫过全场。
路过君罔极的时候,微微一顿,虽然那张脸上似乎没有任何变化,那双清润的眼眸里却和看着任何人都不同。
像是玉雕的神灵忽然注入了一笔灵犀。
是春日第一缕天光掠过雪山下的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