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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邪站在走廊上, 望着室内蜷缩在毯子里的温泅雪,听到他说的那句“学会说谎, 可以变得安全一点”, 眼神深暗复杂。
他在想那三百年在魔界,这个人遭遇了什么。
无论是什么,都一定是比他所能想到的更加残酷。
雲邪望着温泅雪, 眼底浮现一点怜惜, 他的脸上没有了在别人面前的时候,总是游刃有余的笑容:“不是想报复我们吗?为什么替墨青梧解释?”
温泅雪躺在毯子上,朝他望去,眼神清澈, 神情百无聊赖:“就算我说了什么,你也不会相信不是吗?为什么要做无用的事?”
雲邪望着他:“我很抱歉三百年前没有保护好你,也知道你遇到了很多不好的事。”
温泅雪眉眼弯弯,眼中像盛着琥珀蜜糖,晦暗灿然,笑着静静地望着他。
雲邪深深望着他:“已经发生的事,没有人能让它不存在, 但是, 以后我会保护好你, 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和我结契吧。结契后,谁再对你无礼, 你想教训谁, 不必再用这样的法子。你可以,直接打上去, 甚至杀了他们。”
温泅雪笑着, 摇头。
雲邪走到他身边, 俯身半跪,一只手强势抬起温泅雪的下颌,脸上的阴影冷硬:“即便是假的,我也不开心有人离你这么近。你最好记住,你是我的。”
那双压迫力的眼睛,直直盯着温泅雪,靠近就要吻他。
却忽然顿住。
温泅雪赤着的脚,不知何时踩在他的肩上,让他再难靠近。
歪头,乌黑莹润的眼眸望着雲邪,里面一片澄净如湖泊,却映不出一丝身影:“我讨厌你,永远也不会和你结契。”
雲邪去握他的脚踝。
温泅雪收回脚,不让他碰到,缓缓退后,只拿眼静静望着他:“龙渊三百年前和我结契,是为了利用婚礼引诱出叛军。三百年后和我结契的理由,是为了睡我吗?”
雲邪微怔,那看着他的眼神没有任何仇恨、厌恶,没有一切负面的情绪,是清澈澄净的,纯真的好奇。
拒人千里之外,遥不可及。
像是开在湖心的花,但那片湖没有船可以渡过去。
……
雲邪又来找墨青梧了。
墨青梧闲来无事,不是在读琴谱,就是在写琴谱,要么就是在斫琴,当然更多时候是在弹琴。
对张扬外向喜欢热闹的雲邪而言,墨青梧太过沉闷无趣,不如龙渊兴趣一致,志趣相投。
以往雲邪最喜欢找龙渊,有事没事就缠着龙渊玩。
但现在不行。
“我只要一见到龙渊,他一定会问,什么时候可以见见我那位传言里冲冠一怒、不惜和你决裂的美人。”
墨青梧一言不发,专心致志地调试着琴弦。
等他抱怨完,才从容平淡地说:“找我什么事?”
雲邪躺在草地上,枕着手臂:“不管我怎么说,阿雪都不愿意和我结契。他说……讨厌我。这还是我第一次被人彻底讨厌。虽然他说得应该是龙渊。”
雲邪行事向来霸道,从小到大,想要什么没有得不到的,没有任何东西需要他费尽心机。
但,人可以抢夺,可以欺骗,可以巧取豪夺。
一旦想要结道侣契,只能对方心甘情愿。
而世间最难的莫过于“心甘情愿”四字。
墨青梧不抬眼,不感兴趣,淡淡道:“你不是有很多人知己,爱慕者遍布修真界吗?让一个人喜欢你,对你而言应该不难。”
雲邪苦笑,笑容却仍旧灿然张扬:“我以前也这么想,但我现在却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喜欢我的?”
风流浪荡,红颜知己遍天下的神剑泽少主,竟不懂怎么讨好一个人。
“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喜欢,送他什么他转眼都丢弃不要,离得远了他不理会我,离得近了他觉得冒犯。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在别人眼里的优点、魅力,在他那里全是缺点,是被讨厌的理由。”
墨青梧平静道:“三百年前你总是欺负他,现在换他欺负你,算不得什么苦楚。”
雲邪:“我不是来诉苦的,我是要你帮我想一个办法,让他和我结契。时间不多了,龙渊是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再拖下去,他会发现真相的。”
墨青梧仔细固定琴弦,无波无澜:“让他因为喜欢你,心甘情愿和你结契,办不到。让他因为讨厌你,出于某种理由,在结契仪式上心甘情愿,可以。”
雲邪眼睛一亮,墨青梧一向是他们当中擅长用脑子的那个。
“什么办法?”
墨青梧拨动琴弦,听了一下音色,没有看他:“这个办法你不能知道,如果你知道了,他只要察觉到一丝,就会功亏一篑。”
雲邪望着他,眼底有探究:“……”
墨青梧望向他:“如果你信我,我会让他心甘情愿。如果不信,你自己想办法。”
雲邪:“你是……为了龙渊吗?”
墨青梧淡淡:“我只是觉得你说得对,以龙渊那样的性格,和温泅雪在一起只会让三百年前的悲剧重演。温泅雪和你结契,对大家都好。更何况,温泅雪心里有恨,龙渊对温泅雪只有愧疚,并无爱意。”
雲邪看着他,突然说:“我爱他。”
墨青梧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唇角微动,像是一个淡不可闻的微笑:“爱谁?龙渊的脸,还是温泅雪的脸?无论什么都是你自己的事,不用告诉我。”
雲邪没有笑:“我是认真地告诉你,我是认真要和他结契的。你明白吗?”
他到底介意着墨青梧压在温泅雪身上那一幕。
拿不准墨青梧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但,有些事最好事先说清楚,才不会做让大家误会的事来。
墨青梧调试下一根琴弦,像是根本不知道他的言外之意:“我已经知道了。”
雲邪看了他片刻:“那就好。你从前也没有和我抢过龙渊。”
就像是说服自己一样,又像是提醒墨青梧。
雲邪喝完最后一点酒:“青梧,你会爱什么样的人?”
墨青梧古井无波:“不会,我不爱任何人,我这样的人没办法和任何人交心亲密。只有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雲邪一直知道,墨青梧理性淡泊得过分,这和浮生仙道遵循的理念有关。
他们讲究的便是,任何情绪情感都是人心之念,以念拨动心弦产生的,人的感情是可以操控的,不可以放纵沉沦,不可执于任何。
从小他们就要洗心伐境,清醒经历六道轮回。
墨青梧的感情之所以淡泊,便是因为他的悟性极高,从小心境就领先众人一筹。
他的情绪是最稳定的。
龙渊和雲邪之所以对墨青梧特别,因为他们是在墨青梧儿时就认识的,被墨青梧用来定位真实。
否则,以他这样的超脱淡泊,很容易迷失自己,陷入万物虚无的走火入魔境界。
这样的墨青梧,的确不可能对任何人产生感情。
除了龙渊。
……
温泅雪再次见到墨青梧,距离上次不到三日。
这次也许是吸取了教训,他们没有在室内见面。
见面的地点是神剑泽的花园。
墨青梧总是走到哪里,都抱着他的琴,兴之所至,就会弹一曲。
温泅雪循着琴声走来。
墨青梧的唇角还带着一点淤青。
那点瑕疵伤痕,打破之前近乎无趣的完美,反而让他那张美玉一样俊秀温润的面容多了几分鲜活和特色。
见温泅雪好奇地望着他。
墨青梧眼中毫无波澜,冷静地说:“上次的事不会再有第二次。否则,我就告诉雲邪,你知道他冒充龙渊。”
温泅雪眨了眨眼:“为什么不现在就告诉?”
墨青梧垂眸淡淡:“你无非是想报复我们,对我而言,报复雲邪当然比报复龙渊要好。”
毕竟,在很多人看来,龙渊、墨青梧、雲邪三个人能成为生死之交,主要是因为龙渊。
墨青梧、雲邪他们两个都更在乎龙渊。
不乏有人猜测,如果没有龙渊,墨青梧和雲邪还会不会是朋友?
就如他们猜测,这两个人迟早会因为龙渊有一战。
温泅雪笑了,好奇地问:“雲邪对你而言,无关紧要吗?”
墨青梧想,他实在是很喜欢笑。
墨青梧:“我们是朋友,但龙渊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也就是雲邪也是重要的,但比起龙渊就无关紧要的意思吗?
墨青梧一眨不眨望着他:“龙渊不知道你的存在,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他不爱你也不在乎你。你能报复的人只剩下我和雲邪,你既然对雲邪澄清了上次的事,看来我也不是你想报复的人。你唯一能报复到的,就是雲邪。龙渊很在意雲邪,也不愿意你这个魔族美人成为雲邪的道侣,你已经成功让他们吵架了两次。如果你报复雲邪,的确可以间接报复到龙渊,离间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甚至,让龙渊失去雲邪。”
温泅雪望着他:“你似乎乐见其成,不打算阻止?”
墨青梧面色冷淡:“很多人说雲邪是龙渊最重要的朋友,也有人说我才是。对我和雲邪而言,龙渊是最重要的朋友,这一点是清晰的。但龙渊那里不是。即便是友情,三个人也很拥挤。如果雲邪因为迷恋你而和龙渊决裂。没有了雲邪,龙渊便只有我一个朋友了,我们之间便是对等的了,对我而言这当然很好。”
温泅雪眼眸弯弯,望着他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和我结盟。”
墨青梧平静望着他:“不错,是结盟。我会帮你一起,让龙渊和雲邪彻底决裂。你得到雲邪,我得到龙渊。”
温泅雪笑着望向远去的绿树湖泊,神情却心灰意懒:“可我并不想要雲邪啊,这结盟对我有什么好处?”
墨青梧望着他:“失去了雲邪,龙渊会很伤心。如果你有本事掌控雲邪背后的神剑泽势力,为你所用,玉京仙门还会失去一个助力。这都可以报复到龙渊。”
温泅雪垂眸,若有所思,想了想:“听上去,只要我假装不知道,配合雲邪和他结为道侣,我就能成功报复两个人了?可是……”
他望着墨青梧:“如果这样也不够呢?”
墨青梧:“你想怎么样?”
温泅雪眼中清泉冷彻,他缓缓走到坐着的墨青梧身旁,手臂搁在墨青梧肩上,依靠一般,歪着头看他:“这点伤心完全不够,龙渊得更伤心一点。失去雲邪,他还有你。比起雲邪,我更想让他失去你。”
墨青梧抬头望着他:“……”
温泅雪没有笑,眼波里沁着一缕病态的水汪汪的纯真温柔,一瞬不瞬望着他:“如果是和你结契,我可以。我也和龙渊一样,比起雲邪更喜欢你。你愿意为龙渊做到什么程度?愿意为他和我结为道侣吗?”
一阵微风吹拂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