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恶魂尚未灭世,却因为对方生妒,天柱将塌,不等恶魂灭世,这个世界便已经要崩塌了。
他不动声色,声音冷凝无波:“囚于九幽狱下,待本座回来再行处置。”
小瞎子苍白悲楚,自嘲自笑,师尊到底选择世人而不是他。
众人不忿,那邪魔害人无数,为何不立时斩杀于此?仙尊到底偏心弟子。
无迹仙尊将一切收于眼中,不辩不语。
此去九天之上,修复天柱,当是再无回来之时。
他度化恶魂之事,俨然失败。
离去之前,他摘下一双琉璃目:“给你。”
他分明教会了那个人一切,给了对方一切,唯独只差一双眼睛。
却原来,什么也没有改变。
那是恶魂,是邪魔拟作人形。
他却错将对方当作了人来对待。
但事败临了,却得这双本要给的眼睛还是递上了。
这份礼物,是他送他的一切里,唯一不包含任何意义不带任何目的的纯粹。
后来很多年,无迹仙尊都在九天之上镇守支撑万仙之界。
直到元神枯竭。
他知道地上这七百年,那小瞎子正在灭世,一如天道所言。
他也知道了,此界存在本身就是为了证明,恶是可以被爱度化的。
他们所有人和世界都是为了那个小瞎子而存在的。
他亦是为了度化小瞎子而存在。
他本就是为他准备的,他却不肯给他他想要的全部,唯一。
小瞎子的罪孽,便等同于他的罪孽。
【你遇到了一个婴孩,得知这个婴孩将来长大会毁灭世界,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立刻杀了此婴孩。要么从此以你的全部度化他。】
他既不能杀了小瞎子,却又不能奉上一切度化对方,最终的后果自当由他承担。
罢了。
无迹仙尊元神燃尽之时,一缕残魂坠入下界。
二十年后,一个祭品被送到昆仑虚。
他和七百年前的无迹仙尊一模一样,可是,那痴等师尊转世的邪魔,却一眼判定他是赝品。
画然和七百年前的无迹仙尊毫无相似,可是,邪魔认定这便是师尊转世。
画然中了毒,需要一副新皮囊。
选中了他,做这个自愿献舍的祭品。
邪魔站在他面前,脸上挂着颓靡似笑非笑,眼中却是幽寒。
“从此以后,你的身体里住着画然的魂魄。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他自然是懂的。
对方不需要一个和无迹仙尊一模一样的师尊转世,只需要画然。
他身上对方唯一想要的,便是这幅和无迹仙尊一模一样的躯壳。
可夺舍仪式并未成功。
他还是他,画然并未在他体内醒来。
他此生就是为了满足邪魔而生,对方的愿望他理应满足。
画然不存在,他便扮作画然。
画然冒充无迹仙尊转世,他冒充夺舍的画然。
这一次,他不是昆仑虚之主。
这一次,这个世界已经濒临崩坏。
在一切崩塌之中,他救不了任何,他就只顾眼前,只想一个问题。
他想知道,究竟如何这个人的心海才能填满?
他想知道,这个人真的是可以被度化的吗?
究竟是他错了,还是天道错了?
“你想要我是怎样的师尊,我便做怎样的师尊。”
“你想要怎样被爱,我便怎样去爱你。”
“可是,如果你爱的师尊,你想要的师尊,全然与我并无半点相似,七百年前为何又要为了得到我全部的爱,将一切摧毁?”
“如果你爱的是与我毫无关系的人,为什么不去爱别人?”
那邪魔阖眼沉沉,凝望着他,终未曾回答。
“可是,”他闭了闭眼,在世界崩塌的最后倦怠,问那个邪魔,“我已经像你期望的那样,给了你所有的爱,为什么你还是不能满足?”
他到底还是不知道,是天道错了,还是他错了。
无迹仙尊最后一缕元神所化,在世界毁灭前,死去消散。
邪魔抱着他无知无觉的尸体,在崩塌的世界里,仰头闭眼,长眉轻轻蹙起,
叹息微笑。
他的师尊到死都不知道,当初的夺舍为什么不成功。
比起心目中的想要如何爱我的师尊,我仍旧选择爱那个,让我痛苦的真正师尊……
“可是师尊,你也认错我了。”
他是从未吃饱,一直饥饿的野兽。
是披着人皮的邪魔。
师尊再怎么教,他也不会从容满足,礼仪谦恭。
“师尊也是,眼里的小瞎子是与我毫无关系的人。”
小瞎子把自己切成了两半。
一半叫澜岫,一如七百年前,远远地谦卑忍耐地爱着那个爱着所有人的善良的师尊。
亦如师尊希望那个小瞎子长成的样子。
一半是屠戮天下的邪魔。
“纵使你已经如此爱这个邪魔,邪魔也还是觉得不够,永不能满足。”
邪魔的爱,本就是自私,是偏执,是错误,是罪,是恶。
“但,自私、偏执、错误、罪恶的爱,也是爱。师尊。”
连爱本身都是有恶的,又何以度化恶?
星海之中,有一个万仙之界,万仙之界中有一座昆仑虚。
昆仑虚之主打坐神游。
看见星海之中无尽尽处,万仙之界里有另一个昆仑虚。
看见那个昆仑虚崩塌倾毁,废墟里,挖去双目的少年抱着白骨抬眼,笑容天真至恶,挑眉:“啊,原来这个世界还没有毁灭啊。”
他悚然醒来,冷汗沁出。
有恶沉睡,游于人的噩梦边缘,不灭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