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醉脚步一顿。
谁在说话?
他警惕地回头看去,却不见附近有任何人影,就在他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时,微弱的风再次从山洞深处吹来,风声中夹杂着魔兽痛苦的呼号,像是低沉的呜咽:
“别走……魔尊大人……”
何醉紧紧地皱起了眉。
这山洞里关着的魔兽……在呼唤他。
那些字句只是它们的嚎叫声,落在他耳中时,却不知为何自动变成了他能听懂的语言,呜咽中满是痛苦和绝望,顺着风传进他耳中,几乎要引起他神魂的共鸣。
这不对劲。
他身为魔尊,拥有神鸟血脉,不可能被几只普通魔兽轻易地引发共鸣,而且……这些魔兽是怎么知道他在的?他隐藏气息、压制修为,魇术加持之下,连嗅觉灵敏的犬类都认不出他,怎么可能被这些关在晴霄派数百年,甚至从未跟他碰面过的魔兽认出来?
何醉越想越觉得奇怪,他内心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觉得这山洞里可能藏着些什么会出乎他意料的东西。
他内心的恐惧暂时消退了些,想要退却的脚步折返回来,咬牙进入了山洞。
这山洞非常大,最多能同时关下一百头正常体型的魔兽,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台阶一路向下,好像要通到不见天日的地底去。
两侧墙壁上插着仙术加持过的长明灯,借着这点光亮,何醉凝神屏息,快步往前走。
风不断从洞穴深处吹出,他进得越深,就越能闻到风中的血腥味,这让他相当抵触,甚至有些恶心。
好在没过多久,前面就传来了景云的声音:“怎么回事,这几只魔兽真的疯了?”
与他的声音同时传来的,还有剧烈的锁链晃动的声音,以及魔兽痛苦的嘶吼声。
“景云师兄,”那外门弟子咽了口唾沫,好像非常害怕,“要不……我们还是给它们喂点吧?它们这样疯下去,要是真把锁链挣断了,或者把自己消耗死,咱们没法跟掌门交差啊。”
景云没立刻答,山洞里一片长久的沉默。
何醉便在这时靠近了他们,低声道:“师兄。”
“……你怎么进来了?”景云一见他,立刻惊讶地凑了上来,“不是让你在外面等吗,这种地方阴邪气太重,师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掌门不得骂死我?”
“我没事的,”何醉勉强冲他露出一个微笑,尽力保持语调平稳,“我见师兄久久不出来,有些担心——这些魔兽是怎么了?为什么发疯?”
“唉,”景云叹口气,“你问我,其实我也不知道,自我拜入门派的那一天起,它们就已经在这里了,我只知道它们时常发疯,每次发疯时都非常痛苦,疯狂想挣脱束缚逃出来,把自己折腾得伤痕累累。”
他说着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一个瓶子,瓶子里装着一些不明液体:“你是掌门的徒弟,所以也没必要瞒着你——这瓶东西是掌门给我的,他说如果这几只魔兽疯得太厉害了,就把瓶子里的东西给它们喝一滴,喝过之后就会安静下来,并且伤势也会好转。”
他说着拔开塞子:“但是这东西总共就只有一瓶,用了几百年,只剩下这么一点点了,要省着用,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拿出来。”
何醉凑近了些,往那瓶中看去,发现瓶子里是一些暗红的液体,散发出淡淡的腥味。
他心头打了一个突:“这该不会是……血?”
“应该是吧,”景云道,“具体是什么血我不清楚,掌门给的东西,我们这些当弟子的不好多问,如果真是血也怪神奇的,一滴就能让妖兽安静下来不说,还能治愈它们的伤势。”
他拿着瓶子往前走,妖兽们见了他手里的东西,却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愈发激烈地挣扎起来,它们眼中透出十足的恐惧,一边挣扎一边向何醉看来,那哀嚎声近乎乞求。
何醉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嗓子眼里。
他似乎明白这里发生的一切了。
一千年前,他就是被关在这个地方,被裴千鹤抽走了浑身血液,淬炼成一把诛魔用的霁雪剑。
而那些血或许没有用完,仅剩的一些,就装在景云手中的那个瓶子里。
裴千鹤将这些血喂给魔兽,也许是想将它们驯服,也许是想让它们转化出和幽荧神鸟接近的血脉,以便淬炼出更多的诛魔之剑。
那血液中蕴含着他心底最深的恐惧,喂给魔兽后根本不是让它们镇定下来,而是它们害怕到闭嘴!
这些魔兽本身的血脉与神鸟之血并不相容,被迫服下他的血,长年累月下来只会让身体痛苦、精神失常,自然会发疯,却也因此获得了一些能力,比如感知到他的存在,与他交流,甚至和他产生共鸣。
何醉瞳孔微微收缩起来,他竟没想到裴千鹤还能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无论他是想要淬炼更多的剑,还是想让身体强健的魔兽为他们所用,都已经超出了他所能忍耐的极限。
他强忍着想要作呕的冲动,表情竟还是平和的,忽然他轻轻开口:“师兄且慢。”
景云的手停在半空:“怎么了?”
“师兄能不能让我试试?”何醉说着走上前来,“我幼时学过一些驯服妖兽的法子,兴许能派上用场。”
“不可不可!”景云连连摇头,“师弟你别过来,这些魔兽凶得很,你会受伤的!”
“让我试试吧。”何醉说着,再不等他劝阻,已经靠近了那两头被拴住的魔兽,朝它们伸出了手。
景云大惊:“离书师弟!”
然而接下来,让他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那两只魔兽一见何醉,竟不再哀嚎,它们主动用脑袋贴住了他的掌心,小心翼翼地在他掌心蹭了蹭,眼中的痛苦之色渐渐消退,出奇地安静了下来。
“……真是奇了,”景云睁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怎么做到的?这数百年间都没人能让它们安静下来,离书师弟你一出手,怎么就……”
“好厉害啊,”那个外门弟子已经看呆了,“这么凶的魔兽都能降伏,太帅了吧。”
何醉没说什么,他看着那两只魔兽,用只有彼此能够理解的语言传音道:“在这里等我,我会来救你们出去。”
其中一头长相酷似巨型猫妖的魔兽在他掌心嗅了嗅,伸出长有倒刺的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手指,似乎在向他表示感谢。
安抚住了两只魔兽,何醉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身向山洞外冲去。
景云见他表情不对,忙上来想扶,却被他貌似不经意地伸手一推,拿着的瓶子顿时脱手,“啪”一声砸在地上,碎了。
瓶子里仅剩的一点液体流了满地,景云满脸错愕:“这……”
何醉却没空理他,他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山洞,扶住一棵树,剧烈地干呕起来。
胃里一片翻江倒海,明明什么都吐不出来,那股反胃的感觉却迟迟挥之不去。
何醉站在原地干呕了好一会儿,忽觉事情有些不对。
就算裴千鹤的行为令人作呕,山洞里的气味也令人作呕,可他堂堂离惑魔尊,手下杀孽无数,怎么会因为这区区一点血腥味,就吐得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