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舟艰难地把头发吹干了,稍微擦了一下身体,草草结束这并不愉快的清洁,又给脖子上的瘀伤涂了一次药,他可实在做不到傅沉那么小心谨慎,直接把药膏挤在掌心,按在皮肤上一通乱揉,擦没擦到都随缘。
洗漱完毕的顾舟已经精疲力竭,倒在床上,直接睡了。
他心里想着“只要我睡得够快病痛就追不上我”,然而事与愿违,凌晨三点,他还是被疼醒了。
颈后的神经传来丝丝缕缕的抽疼,像是被人用烧红的针在扎,这种疼一直牵连到整个背部,延伸向肩膀、胳膊,让身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轻微痉挛。
顾舟睡不下去了,睁眼看着天花板。
房间里一片漆黑,夜深人静,让人觉得格外寂寞,身体的不适在这种环境中无限放大,虽然他早已经习惯这时不时发作的旧伤,可此时,他依然觉得有些难过。
往常,他只有在受凉和过度劳累的情况下才会发作,所以他一直很注意保暖,天气冷的时候出门必戴围巾,冬天的毛衣都穿高领,也注意不让自己过度劳累,不长时间低头玩手机或者看电脑……他自认为,他已经足够小心了。
但这次的情况却和以往不同。
洗头只是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真正的原因只可能是昨天夜里他被任轩用力掐住脖子,已经伤到了颈部的肌肉。
他本不该遭受这场无妄之灾,因而他为自己感到不平。
偶尔他也会想,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他做错了什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灾难总是要降临在他的头上,为什么他爱的人只想伤害他,为什么他的真心换来恩将仇报。
顾舟艰难地翻了个身,拿起手机,小小一方屏幕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他用因为疼痛而变得不太灵便的手指在屏幕上戳了戳,点进微信,打开了和傅沉的聊天界面。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首先想到找傅沉而不是找程然,他将聊天记录上滑,看到那句“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
很显然,他现在需要一个倾诉对象。
但随后他又顿住,半天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他不知道该在聊天框输入什么字,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更不觉得在凌晨三点给这位已经辛苦一天的“名义男朋友”发一条“你睡了吗”是什么很好的主意。
他叹口气,终于还是切掉后台,放下手机,结束自己短暂的emo时间,挣扎着爬起身来,捻亮床头灯,从抽屉里翻出一盒止疼药。
这时候他才看到床头显眼的位置还放着一盒别的药,是中午傅沉给他吃过的消炎药,他忘了吃晚上的那顿。
于是他把止疼药和消炎药一起吃了,疲倦地倒回床上,裹紧被子,尝试继续睡。
*
与此同时,傅家。
傅沉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这已经是他短时间内第二次做那个梦了,梦里的场景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可怕,顾舟不在身边时,那种随时会失去什么的感觉有增无减,他仿佛是站在悬崖峭壁的玻璃栈道上,透明的玻璃之下就是万丈深渊。
他坐起身来,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室内一片安静,距离天亮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看了看——凌晨三点。
脑子里全是噩梦留下的片段,那个人的身影不断在眼前闪回,手也就不受控制地打开微信,点进了和顾舟的聊天界面。
他看着他们聊天时的字字句句,仿佛鲜活的生命就在字里行间,顾舟的头像是一幅水墨画,画上只有一叶扁舟,他觉得这只小舟就像他的人,纤弱、恬淡,轻如鸿毛,又坚不可摧。
他久久凝视着发着光的手机屏幕,慢慢合上了眼。
他想告诉顾舟,他很想他。
日思夜想,朝思暮想。
十几年的思慕几乎已经成为刻进骨子里的习惯,才重生不过短短几天,他已经无数次想要向对方表露,可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他对于顾舟来说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再热烈的感情也无法宣之于口,就像是一瓶无法启封的烈酒。
终于,他还是将手机扣了过去,没有给顾舟发任何消息,他站起身来,从冰吧里拿出前两天没喝完的伏特加,倒进杯中。
冰镇过的酒很冷,但喝下去时,却有着灼烧般的热度,身体似乎因此而回暖了一些,他再度把杯子蓄满,坐在桌前怔然出神。
忽然,卧室门自己开了一条缝,傅沉抬起眼,就见有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从门缝里挤进来,肉垫踩在地上,几乎不发出声响,它径直走到主人面前,抬头看了看桌上的酒杯。
“傅重,”傅沉叫了狗的名字,“深更半夜的你不睡觉吗,一定要盯着我吗?”
边牧绕着他转了一圈,索性在他脚边蹲下,大有赖着不走的架势。
傅沉叹口气,摸了摸狗的脑袋:“我睡不着。”
他做噩梦惊醒之后很难睡着,除非借助药物,或者是酒,因为上辈子药物依赖太严重,重生之后他就不再服用任何助眠类药物了,改为喝酒,微醺的感觉会让那些不断闪现的画面停止播放,让他暂时从痛苦之中摆脱出来。
可他的狗不喜欢他喝酒。
只要他把酒打开,傅重就会进来阻止,这狗精得很,甚至会开他的门,进来也不叫,就这么蹲在旁边看他,用眼神告诉他“你不该喝酒”。
这样的眼神实在太有杀伤力,也太像个人,偏偏他又清楚地知道它只是条狗,不能以人类的标准要求它,不忍心把它赶出去。
傅沉低头看它,觉得宠物太聪明可能也不是一件好事。
终于他败下阵来,把杯子里的酒喝完,剩下的放回冰吧:“好吧,睡觉。”
两杯酒还不足以让他感到任何醉意,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睡着,但在狗的监督下,还是只能躺回床上,尝试酝酿睡意。
傅重在他床边来回走了几步,忽然窜上床,整条狗扑在了他身上。
傅沉被它压得直皱眉,低声道:“你知道自己的分量吗?”
边牧冲他眨了眨眼,就地一滚,从他身上滚下去,趴在了他旁边。
傅沉摸了摸它柔软的毛,感受着狗身上的温度,心底挥之不去的寒意渐渐被这温度驱散,心绪重新平和下来。
这条狗是他从小奶狗时期开始养大的,今年两岁,在重生前,它一直陪伴了他无数个日日夜夜,失去顾舟之后,狗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他看着它长大、成年、步入壮年,又老去,从两个月大接回家里,到十五岁寿终正寝。偶尔,他也会带着它去顾舟墓前看看,边牧很通人性,它好像明白墓里埋的是什么人,从来不叫不闹,甚至会流露出悲伤的眼神。
他还记得狗去世的那一天,一早起来行为就很异常,不停在他脚边围着他转,发出呜呜咽咽的叫声。
傅重很少叫,唯独那天叫个不停,他以为狗生病了,准备带它去医院看看,谁料狗却拒绝出门,只趴在院子里的草地上喘气。
当时傅沉就有所预感,果不其然,两个小时之后,边牧突然冲着天空像狼一样嚎叫,随后闭上眼,再不动了。
后来他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天狗不停冲他叫,蹭他的腿,是想向他表达“我不能继续陪你了,我要走了,今后你一个人要好好的”。
前世他送走了顾舟,又送走了狗,他已经不记得最后那段时光他是怎么度过的,如果让他说出自己的死因,可能是滥用精神类药物引发的呼吸衰竭。
傅沉慢慢地呼出一口气,侧过身来,抱住了身边的狗。
*
第二天傅沉没去公司。
上午十点四十,他被助理的电话吵醒。
睁眼的同时,傅沉偏头看了一眼,狗不在,估计是嫌他起得晚,下楼自己遛自己去了,他拿起手机,接了电话:“喂?”
“傅总,”助理的声音透着些许为难,“那个……您确定跟顾先生约的时间是十点半吗?”
傅沉坐起身来:“确定,怎么?”
“我已经在这按了十分钟门铃了,没人开门,”助理说,“顾先生是不是还没起啊?要不您给他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