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舟跌坐回沙发里。
眼前的黑暗却没能及时退去, 而是伴随着一片一片闪烁的亮点,在熟悉的“眼前一黑”和“眼冒金星”过后,耳朵也像被什么东西罩住, 暂时听不清外界的声音。
一瞬间他好像是置身于另一个空间当中, 和周围环境脱离开了,他知道身边有人,却看不清也听不清,像是隔着一片看得见抓不着的膜。
这次的情况持续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久,让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失去意识,但还在努力支撑,他不太想因为晕倒被送去医院, 更不想让傅沉和母亲为他过度担心。
他手脚发麻, 浑身发软,一时没有力气调整自己的姿势, 他看着模糊视野中傅沉的轮廓, 艰难抓住他的手, 用尽全身力气对他说:“扶我……躺下。”
他声音很小,要凑得很近才能听见,傅沉连忙将他抱起,放平在沙发上, 随后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感觉到他指尖很凉,脉搏也并不快,有些无力。
顾秀霖紧张地询问道:“小舟他……这是低血压犯了吗?”
“应该是。”傅沉眉头紧锁,用指腹不断摩挲着顾舟的手腕, 上次体检的时候他就知道顾舟低血压很严重, 还伴有贫血, 但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没见他犯过,也就没有特别在意,没想到今天……
“是不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了?”顾秀霖焦急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现在该怎么办,要吃药吗?还是去医院?”
傅沉伸手摸了摸顾舟的额头,那里的皮肤很凉,满是冷汗,他轻轻帮他擦去,用掌心贴住他同样发凉的脸颊,轻声问:“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顾舟脸色苍白极了,因为供血不足,唇瓣上没有一点血色,他感觉到对方掌心的热度,忍不住蹭了两下,点点头。
改坐为躺以后,情况好了很多,眼前的黑暗慢慢退去,视野逐渐清明起来,但身体还是很不舒服。
他感到非常疲倦,几乎没力气说话,而且喉咙发堵,有点犯恶心。
傅沉见他能给自己回应,便又问:“要去医院吗?”
顾舟摇头。
现在去医院确实不是明智的选择,路上折腾只会让他的情况更糟,不如继续安静躺着,让身体自己缓解。
傅沉想了想,叫来管家:“去拿个血压计给我,还有,让向医生过来。”
他现在不好送顾舟去医院,只能让医生来家里,别墅里有一套医疗设备,可以进行简单的检查。
管家很快拿来了血压计,傅沉给顾舟量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怎么这么低?”
比上次体检的数值还要更低一些。
傅沉开始变得焦躁,又问顾舟说:“你有备着药吗?”
顾舟摇头。
“你知道自己低血压,还不备着药以防万一?”
顾舟抬起眼,觉得傅沉正在强行克制情绪,以忍着不责怪自己。他慢慢地吸进一口气,觉得有一点力气说话了,开口道:“我没事的。”
“差点晕倒还叫没事?”
顾舟叹气:“以前吃过药,但是副作用太大了,我吃完以后很不舒服,比低血压的时候还不舒服,所以就不吃了,你别让医生给我开药,真的不用,休息一会儿就会好。”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傅沉语调发沉,“如果是我不在家的时候你突然发作,身边没人扶你,那你摔倒了,磕碰到哪里,磕流血,磕骨折,怎么办?”
“……我平常起身都会注意的,”顾舟勉强一笑,“刚才是因为心不在焉,起太猛了,我慢慢起的话,是不会有事的。”
“每次起身都是这样?”傅沉回想了一下,顾舟站起来时好像确实比平常人更慢一些,他一直以为是顾舟懒散,干什么都不用劲儿,居然是为了避免诱发低血压?
他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无法想象每次坐起或站起都会眼前发黑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只能从中得知顾舟的生活非常不方便,一旦有哪一次忘记,起得太急,就可能引发非常严重的反应,比如现在。
“习惯就好了,”顾舟又闭上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摔也摔过几次,摔倒了的话就在地上躺一会儿,仰面朝上,这样反而会恢复得快一些,直接晕倒跟摔倒的效果是一样的,只要躺下,就会很快恢复,所以不会出大问题。”
“你……”傅沉为他这种淡定过头的态度感到折服,有点生气,“你一个人住的时候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是啊,”顾舟说,“也不用去医院,因为三五分钟就会好,等救护车赶到的时候我都已经没事了,我也不缺钙,没那么容易摔骨折的。”
傅沉听完,非但没有被安慰道,反而更生气了。
顾舟跟他说了一会儿话,觉得自己好很多了,疲倦恶心的感觉逐渐退去,他慢慢坐起身来:“水。”
傅沉暂时不再跟他计较,重新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顾舟一口气全喝光,脸上渐渐恢复了一点血色。
他抬头问顾秀霖道:“妈,你是怎么知道我低血压的?”
他以前没有这毛病,是从ICU出来以后才出现的,那时候他母亲早就离开他身边了。
“程然告诉我的,”顾秀霖伸出手,轻轻拨开他额前被汗沾湿的碎发,“你刚出院那会儿,我经常跟他打听,问问你的情况,身体还好不好,他总是报喜不报忧,说你最严重的问题也就是低血压,还有贫血,但我说实话不太相信,你在重症病房待了那么久,怎么可能只有这些症状。”
顾舟“嗯”了一声。
那也就是说,他得肺癌这事程然肯定没告诉他妈妈。
前世也是这样,不过前世程然有问过他要不要说,是他自己拒绝了,那时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觉得没有必要告诉已经很多年不来往的母亲,平白让她忧心。
“所以,”顾秀霖攥住了他的手,“你还有别的不舒服吗?”
顾舟看着她眼角的皱纹,看着她早已花白的头发,明明才分开四年,她却好像苍老了十岁,单凭这些,他就知道她这几年过得并不好。
他不想再让她担心了。
于是他笑了笑,和程然一样选择了暂时隐瞒:“我真没什么事,你们都这么紧张干什么?”
就算要说,也要等以后找个合适的时间再告诉她,今天不是时候。
“低血压也是那次事故留下的后遗症?”傅沉脸色不太好看,“你……”
以前的顾舟身体是完全健康的,只是因为那次事故,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顾舟看到他又开始摸那块表,伸手按住了他的手:“我说了,我不后悔,无论它给我造成了多大的影响,我做了就是做了,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也依然会那么做,你不要因为这件事而自责,好吗?”
傅沉呼出一口气:“我没有,我只是……”
“你要是心疼我,也不是没有将功补过的机会,”顾舟说,“虽然我觉得你已经补得够多了,但你想要继续的话,我也没有意见。”
想到未来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照顾顾舟,傅沉的神色缓和了些,他没办法让顾舟的身体回到当初,但至少能让他变好一点。
他停止了抚摸手表的动作:“我知道了。”
二十分钟过去,傅沉叫的医生赶到了别墅,又给顾舟量了一次血压,已经比之前回升了不少,但相比正常人还是低,傅沉看着血压计上那可怜巴巴的两位数就觉得危险,只怕这点数字再往下掉,就要掉没了。
医生看了他的既往病历,又看了看傅沉阴沉的脸色,斟酌了一下措辞:“您这几年以来,平静状态下血压基本都维持在这个数值左右是吧?”
顾舟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