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林见雪给他施了个幻术,暂时隐藏起来。
不仅如此,他还特意找来小山雀,让它陪黎阮一道下山。
“不用这么麻烦……”黎阮有些异议。
“山雀经常去京城,对凡间的了解也多,它帮得上你。”林见雪的态度很坚决,“而且,如果有什么事,它也能及时传消息回来。”
“不、不全是因为担心你。”小山雀叽叽喳喳地插话,“是阿雪答应帮我养小弟,我才同意去的。”
林见雪:“你看,小山雀也担心你呢。”
山雀跳脚:“都说了不是!”
林见雪淡淡一笑,又转过头对黎阮道:“阮阮,此去人间,你要小心。”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稍稍敛下笑意:“人心难测,平时多留个心眼,别被人欺负了。”
“知道啦。”黎阮已经完全幻化成了个少年模样,换了身寻常百姓穿的鲜红布衣,还规规矩矩穿上了鞋,“我都修炼了几百年,只是去趟凡间,不会出事的。而且……”
有江慎在呢。
他才不会让他被欺负。
黎阮在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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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鸣山距京城不过三百里,黎阮几乎弹指间就能飞到,不过他下山之后,去的却不是京城方向。
根据山雀今天早晨带回的消息,因为圣上久病未愈,太子殿下在不久前自请前往祖庙,为圣上祈福三日。
已经在昨天一早出发了。
祖庙与京城离得不近,山雀特意去偷听过,头天一大早就启程,得第二天的黄昏前后才能到达。黎阮没有耽搁,下了山便带着山雀往祖庙的方向赶去。
江慎的确正在去往祖庙的路上。
太子为圣上祈福是件大事,前往祖庙的车队浩浩荡荡排了整条长龙,太子乘坐的马车就在车队的正中央。
江慎靠坐在车窗边。
当朝以紫色为尊,他穿了身黛紫锦袍,佩玉戴冠,从头到脚挑不出一丝纰漏。
他抬起手边的茶水抿了一口,才道:“所以,还是什么都没查到?”
“回殿下,没有。”
这马车内部极其宽敞,一名黑衣青年跪在江慎面前,正是那日接江慎回京的侍卫统领,郁修。
郁修道:“属下已派人在京城附近的几个村落探查过,这三个月,没有任何人见过殿下,也没有任何人曾见到或救治过重伤之人。”
“一个也没有?”江慎蹙眉,“村民,商贩,游方大夫,都问过了?”
郁修:“都问过了,没有。”
江慎轻轻舒了口气。他指尖摩挲着茶杯,似乎觉得有点好笑:“那我的伤是如何好的,天上神仙治的吗?”
江慎知道自己应当是忘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
他在去年冬天被一封假密函骗到京城,在京城外遇袭后便一直藏在民间。潜藏在民间这段时间里,他没有停止与手下联络,反倒设计将湖广巡抚捉拿,归来后又顺藤摸瓜,将湖广巡抚其幕后的三皇子派系连根拔起。
这段时间,朝堂上血雨腥风,人人自危,都是出自江慎之手。
看起来,事情应当到此为止。
可江慎想不明白。
他为何偏偏记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在京城外何处遭遇的刺杀,又是如何逃出生天。他只依稀记得,自己似乎是身手重伤坠落山崖,可他坠的到底是哪片山崖,又是如何养好了伤?
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江慎按着眉心,莫名有些烦躁。
“那个玉坠呢?”江慎又问,“查得如何了?”
郁修道:“属下已经派人寻遍了京城所有的玉石商人,可所有人都说,此物的材质不属于任何坊间或皇室使用过的玉石,是否来自西域尚不知晓。”
那玉坠,是江慎从身上找到的,唯一可能与他失去的记忆有关的物品。
可偏偏就连那玉石也查不出来历……
江慎一时没回答,郁修迟疑着开口:“其实……还有个地方未曾搜寻过。”
江慎:“你是说长鸣山禁地?”
郁修:“是。”
“当初太子殿下与属下相见时,就在长鸣山附近。”郁修道,“既然那附近的村落都没有查探出消息,殿下会不会……误入了禁地?”
“长鸣山不能去。”
江慎敛下眼,给自己又添了杯茶,淡声道:“坊间传言,长鸣山内住有祸国妖邪,贸然惊动恐会动摇国之根本,这说法你没听过吗?”
郁修:“可……”
“无稽之谈,我知道。”江慎语气淡淡,“可百姓们不这么觉得。本殿下即将继承大统,如果在这时候大张旗鼓惊扰禁地,你觉得会是什么结果?”
“人言可畏啊……”
郁修低下头:“属下考虑不周,请殿下恕罪。”
江慎:“起来吧,没怪你。”
青年这才起身。
江慎吩咐:“继续查,京城附近查不到,就去更远的地方查。京城的玉石商人问不出,就去西域,去高丽,去找所有外来商人。”
“如果还是查不到……”他偏头看向窗外,轻声道,“等此间事了,我亲自去趟长鸣山。”
郁修抬眼看向江慎。
世人都说当朝太子狠辣善谋,为了皇位,连自己的亲生兄弟都不放过。但他今年也不过二十有四,其实还很年轻。
郁修与江慎年纪相仿,十多岁时就跟在他的身边,应当算得上对江慎最了解的人之一。
在郁修的记忆中,太子殿下从未对任何事表现出如此关切的态度。盯着他的人太多,太在乎什么,什么就会成为他的弱点,他家太子殿下向来最明白这个道理。
可偏偏这次,不惜劳师动众,只为了寻回一段丢失的记忆。
郁修想不明白。
莫名丢失记忆的确古怪,但江慎曾经身受重伤,留下点后遗症情有可原。可幸运的是,那三个月发生的重要事件,包括所有谋划,殿下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不就足够了吗?
继承大统在即,太子殿下一举一动可以说是如履薄冰,有什么事……能比这些还要重要?
他心中有疑,却又不敢多问,只能轻轻应了声“是”。
直到黄昏时分,他们终于到达了祖庙。
江慎没要别人搀扶,自己跳下马车,冲身后的人吩咐道:“整顿休息一夜,明早开始祭祖大典,务必——”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身后的小太监好一会儿没等来下文,诧异地抬头,却见江慎视线盯着远方一片树林,不知在看什么。
“殿下?”
江慎恍然回神。
“没什么……”他清了清嗓子,“此番祭祖大典是为圣上祈福,今夜再将祭典流程确认一遍,务必保证一切完备,不得出任何纰漏。”
“是。”
小太监立即下去传令,江慎则又往方才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他刚刚……是不是看见了一只什么小动物?
是小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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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点被发现……”待到林中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一颗毛绒绒圆滚滚的脑袋,才从树后探出来。
黎阮眨了眨眼,正跟过去,却被山雀拦住了。
“你打算就这么过去吗?”小山雀问。
“当然不是啦,我又不傻。”黎阮话这么说着,但视线却还在忍不住往江慎离开的方向瞥,好像一刻也待不住,“我会等到他身边没人之后再去找他。”
凡人大多畏惧妖怪,越少人看到他越好。
黎阮是这么想的。
小山雀又问:“找到他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和他解释这些?”
黎阮没明白,歪了歪脑袋:“直说不就好了?”
“直说你之前把他当炉鼎修炼,修炼完就抹了记忆扔掉,结果你现在怀上崽子了,灵力不够,只能又来找他继续当炉鼎。”小山雀绕着黎阮飞了两圈,问,“你打算这么说吗?”
“我没有想把他扔……算了,好像也没错。”黎阮道,“我不能这么说吗?”
“当然不行啦。”山雀急得扑腾翅膀,“换成是你,被人当炉鼎用完还扔掉,现在又要捡回来,你会开心吗?你这样说,江慎肯定要生气的。”
黎阮:“江慎他不会生我的气。”
小山雀:“可他现在不记得你了诶……”
黎阮:“……也是。”
黎阮轻轻摆了下尾巴,又往江慎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黎阮问。
山雀落到他面前,得意地翘起尾羽:“我有个主意。”
它示意黎阮低下头,两只小动物小声嘀咕起来:“很简单呀,你只要别告诉他,是你害他失忆的,你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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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
祖庙内,唯有当朝太子住所仍亮着烛光。
住所前后皆有重兵把守,一只小狐狸借着夜色,从墙角悄无声息溜进了院子。
屋内,江慎最后一次将明日的祭典流程过目,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从回京到现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没有一日停歇。
先是彻查了当初刺杀的案子,而后又是准备继任皇位。皇位交接,其中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尤其如今圣上健在,他需要足够充分的准备,才能让他安安稳稳接下这个位置。
包括这次祭祖大典,也是其中一环。
如果仅仅是这些,他倒是勉强能应付,可偏偏……静不下心来。
江慎从没有过这种感觉,莫名的不安、焦急,好像时时刻刻悬着一颗心,却找不到归处。
他知道这应当与自己丢失的那部分记忆有关。
灯油许久未添,已经有些暗淡下来。江慎拿起一根铜签轻轻挑动,悠悠叹了口气。
他到底忘了什么呢……
叩叩叩。
有人敲响门扉。
江慎问:“谁?”
来人停了一下,没有回答,继续叩叩叩地敲门。
江慎蹙眉。
他不喜有人打扰,因此所有侍卫都守在院外,能来到他门前的,定是已经经由侍卫搜身检查,不会这么不懂规矩。
江慎思索片刻,悄然从桌边取过一把佩剑,将配剑藏在身后,才上前拉开了门扉。
只看了一眼,却愣住了。
他的门前,站了一名红衣少年。
少年穿着普通,衣衫在这春日的深山里显得有点单薄,却勾勒得身形纤细,好像有些弱不禁风。但少年的模样又很漂亮,望向他的眼神明亮而清澈,好像还带了点笑意。
江慎尚未反应过来,仅仅触及那道视线,心脏便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你……”
江慎张了张口,才察觉自己喉头干涩,声音有点哑。
黎阮其实也很紧张。
或许是江慎此前从没在他面前有过这么俊朗正经的装扮,又或者他们当真太久没有见面,过往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思念,好像在这一刻都化作实质,黎阮只觉得空气都变得胶着起来。
他非常勉强才控制自己想往江慎身上扑的念头,想起来自己和小山雀约好的说辞。
他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掐了自己一把,再抬起头时,眼眶飞快红了。
“你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少年眉宇蹙起,看向江慎的眼神里充满了责备。
“我怀了你的崽子,你怎么能忘记我。”黎阮愤愤道,“你要负责!”
江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