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阮在离开长鸣山之前, 去探望过林见雪一次。
说起来,他们以前来往其实没有那么密切,也或许是因为黎阮当初一心只有修炼, 对身边的人和事都不太在乎。
现在有了喜欢的人, 有了孩子, 倒是变得越来越像人了。
听见林见雪这般评价, 黎阮反问:“这样不好吗?”
“当然没有不好。”林见雪没骨头似的斜倚在软榻上,眉眼带笑, “你能想明白,能走出来,是再好不过的事。”
黎阮不说话了。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小声问:“那你呢, 阿雪, 你走出来了吗?”
林见雪一怔。
红衣青年的神情瞧着有点局促, 他抿了抿唇:“江慎让我别在你面前提起这些,可是我觉得,除了我之外, 你还能找谁说呢?要是一直不说,憋在心里, 会一直难受下去吧?”
他放轻了声音:“阿雪,你是不是……是不是还放不下?”
林见雪轻轻闭上眼。
他翻了个身, 仰面躺在软榻上,又缓缓舒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洞府里寂静无声,墙上的烛火跳动着,映得林见雪的脸色有些苍白。
“阮阮, 你觉得我做错了吗?”过了许久, 林见雪忽然问, “如果我不把前世的记忆还给他,如果我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是不是……我们是不是……”
他这话没有说完,又摇了摇头:“不对,我做不到。”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发生过呢。
就像一件漂亮的玉器,被人摔碎又重新粘合,无论如何修补,那些裂隙仍然是存在的。
怎么可能当做没有发生。
“前世的罪孽,今生来偿还,本就该如此的,不是吗?”林见雪的神情半隐在黑暗中,瞧不真切,“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心中还是觉得不痛快。
为什么只要他一闭上眼,眼前便是江承舟临死前的模样,便是江承舟说的那句:“你对我不公平。”
他真的……对他不公平吗?
林见雪闭了闭眼,叹息一般道:“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了。”
“我感觉得到,江承舟和赫连煜是不一样的。就算是相同的灵魂,相同的一张脸,境遇不同,或许是会有不同的。可是……”
可他会害怕。
刚开始的赫连煜,对他也很好,很温柔,很珍视。可后来他还是变了,那样可怕的变化,他心有余悸,承受不起第二次。
所以,他在一切开始之前,便杜绝了这种可能。
“我没有觉得你做错。”黎阮道,“那个人伤害过你,你向他报仇,当然是没有错的。我只是觉得……”
他停顿了一下,没有把话说完,而是又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心一些。”
“阿雪,你被过去困住太久了,我不想再看到你这么难过的模样。”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这么多年了,他仍然没有想得明白。
黎阮没有留太久,随着他的离开,洞府里重新安静下来。林见雪独自躺在铺着柔软兽皮的软榻里,灯火摇曳,衬得整个洞府空荡而寂寥。
过了许久,他忽然起身,往洞府深处走去。
与许多妖族修行的洞府一样,林见雪的洞府深处,堆放着许多法宝器物。而在那中央的石桌上,放着一个锦盒。
林见雪在桌边坐下,伸手拿起锦盒,打开。
里面是一块染了血的玉佩。
.
林见雪与赫连煜相识在一个月色极美的夜里,那时候,他还不叫林见雪。
山中精怪都唤他白狐。
白狐闭关数百年后终于修为有成,刚出关,便听说长鸣山被凡人占领,变作了他们的围猎场。山中的精怪动物被抓的被抓,逃走的逃走,死伤惨重。
白狐从小生活在这里,哪能允许几个小小的凡人前来破坏。
于是,他趁着那些凡人再一次来围猎时,施法困住了其中一个。
听说是那群凡人的领头人,在凡间被称作皇帝。
那人的模样很年轻,也很英俊,身姿挺拔高大,举手投足是一派温润无害的气质。但白狐见过他骑马搭弓的样子,沉静,肃杀,干净利落,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这一路上,若不是白狐频频出手干涉,今日不知有多少小动物要死在他箭下。
可现在,他得意不起来了。
如今已是深秋,天色渐渐暗下来。那凡人在白狐的法术下迷失了方向,已经在山中被困了好几个时辰。长鸣山的夜里很冷,没有食物,没有水源,甚至就连他妄图生火取暖,都会被白狐偷偷施法熄灭。
男人靠坐在一棵树下,将手中的火折子扔到一边,闭上眼。
身陷囹圄,可男人身上瞧不出半点狼狈,他就那么静静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周身气度依旧沉稳不惊。
白狐没见过这样的人。
事实上,从他出生到现在,还没怎么见过凡人。
偶尔见到的凡人,要么是途经此地的商旅、书生,要么是上山来采药砍柴的村民,可那些人都没有面前这个人长得好看,也没有这人那样独特的气质。
白狐心下好奇,悄然靠近了些。
可男人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他仍然闭着眼,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于是,白狐大着胆子一步步靠近,直至在他面前蹲下,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这个人。
夜里的树林很静,仿佛连风都静止下来。月光洒在两人身上,男人略微垂着头,眉宇微蹙,睫羽在脸上留下一小片阴影。白狐看着看着,忽然伸出手,在男人脸上轻轻戳了下。
很软,有点凉。
他不会要死了吧?
这么好看的人,如果死在这里,那多可惜。
白狐正这么想着,手腕忽然被人握住,用力一扯。白狐没想到男人会突然发难,没来得及反抗,一番天旋地转,他被人压进了松软的草地里,咽喉处抵上了一个尖锐之物。
是男人用来捕猎的箭矢。
他抬起头,对上了那双冷峻阴沉、充满敌意的眼眸。
可那眼中的敌意在看清他的瞬间便消失无踪,男人怔愣一下:“你……”
“你这东西伤不了我。”白狐平静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又偏了偏脑袋,“你刚刚是在装睡吗?”
赫连煜还有些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