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他也没有什么强烈的愿望,无非浮生飘萍,任风来去。
远走塞外,护卫公主,都只是对仆固怀恩的回报。
黄泉悠悠千载岁月,他也从未有过任何执念,即便力量再强,强到可与十殿阎罗媲美抗衡,他很清楚,自己内心,依旧是个孤魂野鬼。
唯独是此人……
也唯独面对此人,他头一回,有了更为强烈的愿望。
“我也给你讲个故事。”
青年养精蓄锐,又恢复了一点儿精力。
他强撑着要自己坐起,广寒也未勉强,扶着他靠坐枯树。
那枯树实则只是一段枯木,也不知在此存在多久,半死不活,气若游丝,可总归还有一丝生机在,就那么强撑着,竟成了此处唯一的树木。
“好。”
广寒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比从前任何时候还要温柔,他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自己要这样说话。
“你想讲从前的事情吗?”
青年笑了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上巳节,家家户户都会出门踏青,去河边放灯。有个人也拿着灯去,这盏灯是他亲手做的,上面还特意雕花,与别的灯都不一样,他把灯小心放进河里,看着它往下游浮去,一路跟随。结果跟着跟着,河里的荷花灯太多,他一不小心把自己的灯跟丢了,特别着急,就四处找,看见前面有个年轻和尚正好弯腰揽过一盏河灯,他错眼一看,觉得那灯就是自己的灯,赶忙追上去,要求和尚把灯还给自己。和尚把灯死死搂在怀里,不肯给他看一眼,他越发觉得那就是自己的灯,两人争执起来。”
青年喘了口气,广寒轻轻为他抚背。
“和尚问他,你确定我这盏灯,真的是你要找的吗?他说当然,我绝对不会认错自己的灯,它是独一无二的。和尚说好,那我就给你看一眼。这人看见和尚拿出来的灯,就愣住了,因为那灯平平无奇,确实不是他要找的那一盏。正当他尴尬无比,准备道歉时,和尚忽然指着河道说,你看,那些是不是你的灯?这人赶紧扭头去看,直接傻眼了,因为他发现河道上密密麻麻在飘的,全部都是雕花的了灯,他以为自己的灯是最特别最漂亮的,可到头来,跟其他人的灯,居然也没什么区别。”
广寒蹙眉,想了半天:“是和尚用了幻术?”
青年为他的一本正经逗笑:“不是,这就是个小故事。这人本以为自己就是最特殊的那个,实际上并不是,世上众生,任何人都是独特的个体。”
广寒隐隐明白他要说什么了,这是借着故事教诲自己。
“我从未觉得自己是特殊的。”
青年:“我知道,但你始终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走不出来,无论你变得多强,你从不审视现在的自己一眼。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如今也可以回溯几世往事,可我并不觉得,那些往事对现在的我,会有什么影响,充其量只是因为阅历增加,让我更加成熟,更添魅力罢了。”
他故意开了个玩笑,广寒却没有笑,因为他发现对方魂魄余息,已经比烛火还要微弱,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这时再灌入自己多少气机,也都无济于事。
“你再给我讲个故事吧,这次要开心一点的。”青年道。
“好。”
广寒哪里有什么开心一点的故事,他生命长河中那些波澜起伏,全然与开心无关。
但他绞尽脑汁的样子,终究还把青年逗笑了。
微弱的笑声戛然而止,青年的手慢慢垂落。
表情凝固在放松宁和的那一刻。
他的魂魄,终于也要消逝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流光溢彩的虹练从广寒手中落入青年的身体。
广寒的动作没有一丝迟滞,这显然是他早就深思熟虑过的。
神镜残片逐渐与魂魄相融,原本透明即将消失的魂魄,竟又逐渐恢复清晰。
广寒能感觉到自己手中所揽的躯壳,也逐渐从轻飘无物,到温暖有重量。
神镜白光骤起,忽而大盛,直接将整具身躯都包裹其中,连带广寒也淹没在白光之中。
这种光芒越来越强,几乎让人看不清任何事物,但广寒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种变化,他唤出长||枪,以龙息开道,让镜光虚空漂浮,耀眼光芒中的镜面另一边,映照出独属于轮回的光轮。
广寒曾无数次远望过那道光轮,他也有无数机会可以进入,但他都没有。
而这次,他选择将神镜碎片送给这个人,再将对方送入轮回。
此人魂魄未愈,需要时间修复疗伤,神镜可以保护他在光轮中不被洪流冲散,等魂魄彻底修复完全,才会重返阳世。
到那时,迎接他的,应该是全新的人生了。
当一切完成,光芒趋于消散,万物归于宁静,唯独广寒伫立在风暴中心,默默无言。
在遇见他之前,自己从未感到孤独。
但现在——
广寒看着手中长||枪,轻声问了一句。
“你准备好了吗?”
嗡鸣声起,长||枪震魂,仿佛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