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之后,他又颇有些小心翼翼地道:“元公子途中可有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今日您心情可算是还好?”
元里被问得摸不着头脑,“倒没遇上不顺,今日也很是气爽。杨大人,你问这话是何意?”
何琅抬手搭上了元里的肩膀,自来熟地道:“没事没事,杨大人只是在疑惑你们怎么来的如此之晚,担心元公子你在路上遇见了什么事。元公子啊,蓟县如今如何了?想我自从来到北疆,还没去过将军的封地,连楚王府的门都没踏入过一步呢……”
趁着何琅和元里说话的功夫,杨忠发连忙招过一个士卒,低声对他说:“去跟将军说,元公子今日心情很好。”
几个人簇拥着元里往营帐中走去,何琅笑着道:“远远看到了元公子车队的身影,心知你们行路一日难免饥饿,军中已为你们备好饭菜,诸位尽管敞开胃口大吃。”
元里半开玩笑地道:“你们今日是不是对我太热情了些?”
杨忠发连忙道:“这就是给您接风洗尘而已。”
元里狐疑地看了眼杨忠发,又看了眼何琅,“何大人,你们……”
何琅突然埋头在元里的肩膀处深深一吸,出声打断了元里的话,“怪不得从刚刚开始就闻到了一股香味,果然是元公子衣服上的香味。元公子这衣服是不是也是用那香皂洗的?这味道我喜欢极了,何某厚着脸皮求求元公子,您可不可以也给我一份香皂?”
说完,何琅又低头闻了一口,纳闷地想,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同样是赶路,元里身上还这么好闻?
元里神情无奈。
夏季炎热,一路走来,他们一队人都臭得要命。趁着昨晚休憩地有水流,人人都弄了点水粗粗擦了一遍身,元里还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要不是有昨晚,只怕元里现在能臭得何琅抱不下去。
“香?”
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冷冷传来。
何琅吓得一个激灵,立刻抬起头放开元里做出正直的神情,“将军,末将什么都没说。”
元里忍笑,转头朝楚贺潮看去。
楚贺潮没穿盔甲,大概是因为太热,他只穿了一层深色单衣,长袖敷衍地挽起到手肘,露出的麦色小臂肌肉结实。此时英俊的脸庞坠着汗意潮湿,正略带不悦地看着何琅。
元里也很热,但一看到楚贺潮,他便能感觉到楚贺潮比他还热。楚贺潮的衣服上已然有不少地方都被汗意浸湿,变成了更深的色块。
楚贺潮的视线在元里身上快速转了一圈,元里朝他笑了一下,唇红齿白,在一群灰头土脸的将领士兵中格外醒目。
见他一直没说话,何琅讪讪地道:“将军,我就是和元公子开开玩笑。”
楚贺潮没多计较,转身往后走去,“过来。”
一转过身,元里才看到他背后的衣衫湿得更是夸张。从脖颈到腰背的衣服全被汗水浸湿,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腰背下方便是长腿翘臀,长靴紧紧绷在小腿上,充斥着骇人的爆发力度,这一脚估计能一下踹死一个人。
楚贺潮突然转身,沉沉地看着元里,“你在看什么?”
元里抬起头,不忍直说,“没看什么。”
楚贺潮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勾唇笑了。他悠悠走到元里面前,懒洋洋地站定,高大的身躯如雕刻而成,痞劲儿又冒了出来,“嫂嫂要是喜欢看,那便直说,我站着不动,你大可以随意看。”
他下颚紧绷,脖颈上的喉结坠着汗珠,调笑地道:“毕竟我也知晓嫂嫂长不成我这般模样,心中难免会生出艳羡之情。”
元里欲言又止,最后诚实地道:“将军,你靴子开口了。”
楚贺潮:“……”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果然在靴子上看到一个口子。楚贺潮脸色一黑,再次抬起头时,就看到元里弯起的嘴角。
楚贺潮:“……嫂嫂,很好笑?”
“怎么会?”元里咳了咳,尽力压住笑意,“将军两袖清风,一心为国为民,清贫到如此地步只会让我敬佩,怎么会觉得好笑?”
楚贺潮的神情变来变去。他大概觉得有些丢人,脸色变化看得元里津津有味。忽然,楚贺潮的表情变得缓和了下来,声音也温和了许多,“无事,能让嫂嫂高兴一点儿,我出丑也值得。”
这句话说完,元里反倒嘴角僵住,有些毛骨悚然,再也笑不出来了。
一行人来到了营帐里,一入营帐,太阳便被挡在了外头,虽没凉快多少,但总算没有那般炙热心燥。
帐里已经放好了吃食,军中的饭菜粗糙,没有多么精致的东西,但这里的所有人都已吃惯,各自坐下后便拿起碗筷吃饭。
元里没多少胃口,吃了几口就停了下来。
他一停下筷子,楚贺潮也停了下来,紧接着,其他人都放下了筷子。
元里眼皮一跳,觉得不妙。
“将军,我有些疲惫,想先去休……”元里扶起桌子准备起身。
“嫂嫂,”楚贺潮低沉开口,及时叫住了他,“我有些事想要同你说。”
元里在心中深呼吸一口气,又坐了回来,转头看向他,“什么事?”
楚贺潮神色微妙,似乎有些说不出口,他看了杨忠发和何琅一眼。
杨忠发正琢磨着如何去说,何琅已经跳了出来,“元公子,咱们军中快要没粮了。”
元里大惊:“怎么会?先前运送过来的粮食足足够两万大军再吃二个月!”
何琅被他这么严厉地一看,不由自主把事情都说了出来,“天气越发炎热,士兵一旦受伤便凶多吉少。将军看出了涿鹿县内的白米众粮食快要颗粒无存,便用粮食为由劝白米众投降。白米众中有人熬不住,果然给我们打开了城门,但涿鹿县内情况严重至极,除了白米众没粮,普通百姓们已活活饿死了两成,将军便将.军粮拿去救济这些百姓了,这会儿,涿鹿县内还正在施粥呢。”
何琅在楚贺潮麾下待了两年了,别说这次只饿死两成百姓,更惨的满城被屠尽的事他们也见过,可他们以往都没往外拿出来一粒粮。
原因不外乎其他,因为他们的粮都不够自个儿吃的。
楚贺潮的军队军规极多,和其他的军队不一样。其他军队在战后会去争抢战利品,劫掠整座城池的东西以战养战。然而他们不曾做过劫掠百姓城池的事,维持军队作战的粮食便少之又少,只能倚靠朝廷军饷,更别说救济其他人了。
然后这一次,何琅第一次看到楚贺潮这么有底气地掏出了大把的粮食来降敌和救济百姓。那一车车粮食送到涿鹿县的画面,看得何琅心里都颤颤。
娘呀,是什么让将军能做出这种不理智的事?
等看到元里回来之后,何琅才想明白。
哦,那是因为将军有个财神爷嫂嫂在背后顶着呢。
元里听完,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大大松了一口气。涿鹿县是幽州的涿鹿县,里面的百姓也是幽州的百姓,为了幽州的平定着想,即便楚贺潮不这么做,他也会安置好这些被白米众肆虐过的百姓们。
他还以为是什么不好的事呢,原来是这种事。这种既能避免己方伤亡又能救济百姓的方法,元里只会觉得欣慰,这些人的态度差点把他吓了一跳。
“那将军拿出去了多少粮食?还剩多少粮食?”元里放松了,抬起水杯喝了口水,随意问道。
楚贺潮面色不变,眼神却飘忽一瞬,言简意赅道:“还剩半月口粮。”
元里“噗”地一声喷出了一口水:“……”
半个月?!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楚贺潮。
楚贺潮,你可真是一个“败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