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贺潮呼吸重了重, 好像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微风吹着,带着扑面而来的炙热, 窒息得令人眩晕。
杨公公哽咽着将事情说了出来。
楚王与杨氏本打算在建原帝死前便逃出洛阳,但洛阳却在建原帝病重之时便封闭了城门。李立野心勃勃, 他早就派人盯紧了楚王夫妇,不让楚王夫妇有机会离城。因为楚贺潮就在北疆, 麾下有十三万的大军, 李立唯恐楚贺潮会对付他, 便打算用楚王夫妇来挟持楚贺潮,让楚贺潮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只是这样,楚王夫妇不会死。
李立也绝不敢让楚王夫妇死。楚王夫妇还在,即便楚贺潮本性不孝,他也必须摆出孝顺的样子听从李立的话,但若是楚王夫妇死了,楚贺潮以此为借口来攻打他可就顺理成章了。
李立对楚王夫妇还算客气,但李立没有想到, 宦官也对楚王夫妇出手了。
楚明丰死的时候,曾有宦官前去吊丧,却被楚贺潮带兵驱赶出门。宦官心存恨意,便在建原帝给北疆的军粮中动了手脚, 给了楚贺潮被水泡过的粮食。
建原帝病重之后, 没人能给他们撑腰了。宦官慌慌张张,担忧楚贺潮会报复他们, 便去威胁了楚王夫妇, 让楚王夫妇给楚贺潮去信, 令楚贺潮写出一封对宦官的投诚书, 还让楚贺潮在书信中承诺不会对宦官动手,会对宦官唯命是从。
他们太过贪心了,只觉得如果有楚贺潮及北疆十三万大军的支持,必定可以斗得过外戚李立,扶持傀儡皇帝上位。
可楚王夫妇却受不住这般的侮辱。
他们的长子便是被宦官所害,已经死了。又怎么能让二子背负宦官走狗的恶名被天下人叱骂,让自己成为挟持二子的弱点呢?
楚王性情刚正坚毅,杨氏也是外柔内刚。他们坦然选择了忠义之路,最后只是千辛万苦地将府中的几个女儿让忠仆带着逃到汝阳,令元里的父母好好将女儿们送到幽州后,便在长子的房间饮了一杯毒酒,前去黄泉陪着长子了。
喝下毒酒的时候,杨氏是解脱的,因为她太过思念长子,自己也活得够久了。但当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她看着长子房内的东西,却忽然想起了楚贺潮。
她突然升起了一种强烈的遗憾。
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记不得楚贺潮房间之中是何模样了,记忆之中关于二子的部分又是那么稀少,只有二子幼时和成年的模样。她临死之前,才知道自己做错了多少。
她唯一对不住的只有二子辞野。而她能为二子做的,便是死去了。
杨公公恸哭道:“夫人死前,让我给您带一句话,她……她说‘娘对不起你,辞野,以后要好好活下去,娘先走一步,去陪你兄长了’。”
杨公公虽是宦官,但和杨氏族中也有些关系,他早年便从宫中出来了,和监后府那些太监并没有任何牵扯。说起这些宦官做的事,他也是悲痛难耐。
楚贺潮从问了那一句话开始,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
哭喊声杂乱,从楚王府逃出来的那三位妾室生的楚家小姐也在旁呜咽着擦着眼泪。
元颂面容疲惫,他惭愧地向前走到楚贺潮的面前,低声道:“王爷与夫人死后,李立不敢将这则消息传出,怕让你……他派人将王爷与夫人下了葬,我竭尽全力,才运出楚王与夫人的尸体。只是长路漫漫,又天气炎热,无法将尸体带来幽州,我便做主将他们安置在了你兄长坟墓旁……我只带走了府中三个姑娘来到幽州。将军……元某愧疚。”
楚贺潮还是没有说话。
他好安静,安静得让人觉得可怕。
许多人担心的目光放在楚贺潮的身上,杨公公已经悲怯得昏厥过去,场面更是混乱。
人来来往往,各种哭声喊声混在一块,桌上刚摘的莲蓬还带着露水,不知被谁的衣袖带着摔落在了地上。
一年前,洛阳楚王府挂上了白布,楚明丰走了。一年后,幽州楚家庄子里也挂上了白布,楚贺潮的爹娘也跟着走了。
庄园里的蝉鸣蛙叫都少了很多,它们好像也懂得庄内死气沉沉的氛围,便连声儿也不出。
堂内摆了两副空棺材,里面只有楚王与杨氏的衣服,还是他们年轻时候在幽州穿过的衣服。
连这都是楚贺潮费尽全力才能找来的。
过来哭丧的人很多,气愤的人更多。谁心里都不舒服,眼睛通红,心里憋屈。
楚贺潮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元里做了碗面,端过来找他。开门进去,就看到楚贺潮坐在椅子上,跟石雕似地一动不动。
屋子里风也不透,逼仄沉闷,昏昏暗暗。
元里喉结动了动,把门关上,端着面走到楚贺潮旁边坐下。摸了摸壶水,早上送来是满的,现在还是满的,已经凉了。
他抿了抿唇,拿着筷子夹了面送到楚贺潮面前,声音低柔,“吃点饭吧。”
楚贺潮不出声,就这么坐着。
他脸上胡子拉茬,还是一动不动的姿势。元里不知道他哭没哭过,在昏暗下却看到了他通红的眼睛与眼底的青黑,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从他身上传了出来,沉甸甸的。
元里眼中酸涩,他再次低低地道:“辞野,你多少吃一些吧。”
楚贺潮终于开了口,“拿走。”
嗓子像是坏了一样,被沙哑浸透。
元里还是举着筷子,又换了称呼道:“哥,你……”
“我说了拿走!”楚贺潮暴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