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的是,他们和李立是敌对。
他们的干爹干儿子、好友同乡,乃至有仇的对手太监,都被李立杀死七八成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最恨李立的人是谁,那必然是监后府的太监。
在旁人疑惑的目光之中,元里伸出手捏住了其中一个神情最是瑟缩之人的脸,他用的力气很大,这个宦官的脸都滑稽地挤在了一起。
宦官恐惧地看着元里,不知道元里要干什么。
“说,到底是谁指使你们陷害的楚王与王妃。”元里眼神冷厉,手指掐在宦官的下颔骨上,手上的力气用的越来越大,手指几乎掐进了宦官的肥肉之中,“楚王是什么样的人物?哪能被你们这五个小小宦官就逼得饮下毒药而亡,这其后必有他人主使。那人到底是谁?你们要是说了,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要是不说,那就让你们尝尝凌迟车裂的滋味。”
宦官在他的注视下硬生生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他脸被捏得极疼,像是骨头都要被捏碎一般。他想要张口求饶,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说不出一个字。
元里余光往后瞥了一眼。
宦官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看到了程布。
一瞬之间,他就明白了什么。对李立的恨意和贪生怕死的本性让这个宦官顷刻之间眼睛一亮,他心中顿时升起活下去的希望,一瞬间就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他艰难地道:“是李、李……”
程布脸色巨变,大喝道:“闭嘴!”
但元里已经微微松了手,宦官颤颤巍巍地道:“是李立!是李立指使我们害死楚王与楚王妃的!”
“放肆!”程布满面怒容地上前,抽出随行护卫的大刀就要砍死这个宦官,“阉人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污蔑李大人,刺史大人千万不能信这些阉人所说的话,我们士人遭受阉人祸害之事不知多少,他分明是想要挑拨起李大人与诸位大人的争端!”
程布毫不犹豫,这句话说完,这个宦官的头颅已被他砍断在地,在地上远远滚了几圈。
剩下的四个官宦见到这一幕,各个如鹌鹑一般瑟瑟发抖,什么都不敢说了。
程布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就将大刀扔给护卫,抱拳笑呵呵地给元里赔罪,“阉人口出乱言,还望刺史大人莫要放在心上。您不知道,李大人在洛阳之中打杀了多少宦官,李大人对宦官深恶痛绝,怎么会指使宦官杀害楚王与夫人呢?”
这话还真是事实,李立本人站在这都能坦荡地说,他只想囚禁楚王夫妇,根本没想杀害楚王夫妇。
血腥味迅速地弥漫,挑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刚刚还精神一振以为能够破局的杨忠发几人咬着后牙槽,再次被气得呼吸粗重。
“你——”
元里却站在一步远之外,没有怒火,也没有激动,他静静地看着程布。
他全程没有阻止程布杀人,甚至在程布杀人的时候及时后退了一步,宦官被砍头的鲜血都没有溅到他的身上。
此时此刻,元里此时看着程布的神情,带着些无法言喻的微妙和怪异。
程布看着元里这番作态,眼皮忽然跳了跳,面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了几分。
一股不安莫名其妙地窜上心头。
“你身为天子派来的使者,口中说着效忠天子,却因为宦官说了李立的一句话就勃然大怒,愤而将宦官杀之,不让官宦再多说一句话。”
元里似乎笑了笑,又好像没有,“你的主子到底是谁。”
他面上的神情渐渐沉下,居高临下地看着程布,语气越发严厉锐利,“这些宦官可是送给将军的人,是你口中所说的杀害将军父母的仇人!但你却未经将军允诺便私自杀了其中一人,这便是李立口中说的赔罪吗?这便是你们所说的告慰楚王与王妃的在天之灵吗?!你们分明是在欺辱我等,是在欺辱将军!”
越到最后,他的语速越快,几乎已经是逼人的斥责。
程布面容几乎有一瞬间的空白,“刺史大人,您这话——”实在太荒谬了!
“闭嘴!”
元里骤然一声怒喝,他猛地上前一步,眼中烧着怒火,“这些宦官口口声声说是被李立指使,却被你夺了性命,不让他们将真相宣之于口。你拿的是天子旨意,行的却是李立之事。你效忠之人哪里是天子,分明是李立才对!”
他冷笑一声,“李立杀害楚王与王妃二人,又拿出宦官顶罪,你看看这绵延十里的赏赐,这哪里是天子给予我们杀敌之赏,这分明是李立想要收买招揽我们的厚礼而已!”
“来人!”
不等旁人反应,汪二与刘骥辛、郭茂便迅速走出人群,俯身道:“卑职在。”
“夺了这些人的兵器,砍了他的头,”元里指着程布,坚定地道,“哪怕李立送来再多价值千金的厚礼,我们也不屑于与窃国贼为伍,李立妄想我们会因为这些赏赐投诚于他。将程布头颅砍下,让这些人抬着这些赏赐拿着程布的头颅再返回洛阳,告诉李立,我与将军均是北周臣子,我们效忠的是天子,是周延帝,而不是他这个以天子之名行招揽鼠辈同犯的窃国贼!”
这一段话说得铿锵有力,斩钉截铁。听得在场所有人热泪盈眶,心中情绪激昂,汪二立即应了一声,举着大刀就上前包围了护送赏赐的人。
元里玩的就是乱世之中对付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人玩的招数。
若是天子的旨意有利于自己,那就听从。若是天子的旨意不利于自己,那就喊着这是奸臣的意思,绝不是天子的意思,他们不听。
天下已经乱了。
元里深深地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既然乱了,那就可以用乱世的手段了。
反正李立远在洛阳,他自己尚且根基不稳,根本没法派兵远征幽州,元里硬气得很。
刘骥辛掩下嘴角的笑意,在心里大声叫了一声好。
主公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洛阳送来的战功赏赐说成李立的招揽贿赂之物,再大张旗鼓地送回去。天底下谁还会说他们抗旨不尊?这抗的是什么旨,是李立的旨吗?
非但如此,天下人还要夸赞他们对北周、对天子的忠义之心。
程布不知道怎么短短片刻之内就失去了优势,一时根本找不到从何处开始反驳。他是已经做好了送死的准备,可不该这般死去。他要是这么死去,岂不是白白送了命?
他已经开始后悔刚刚一时怒火上头之下杀了那个宦官一事了,若是没杀,此事尚有转机。但是杀了,这岂不是坐实了“做贼心虚”。
话语权都已被元里掌控。
但有个点,程布即使是死也要说清楚。
“大人,这些金银珠宝当真是天子赐予的杀死匈奴首领的赏赐,”程布汗流满面,大声高喊道,“绝不是李大人为招揽您与将军的厚礼啊——”
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经人头落地。
刘骥辛立刻道:“李立竟想以这些俗物贿赂诸位大人供他所使,此等不忠不义之人,真乃异想天开!”
郭茂也朗声跟上,“不止如此,他还害死了楚王与王妃却不愿意承认,还试图拿宦官平息将军怒火。这宦官才说了一句真话就被使者愤而杀死,李立当真以为自己只手遮天,便可以不分是非了吗?哪怕有再高的侯爵高官,我等也不屑与之为伍!”
剩下的人本还在发愣,却在他们二人的话语之中逐渐回过了神。
杨忠发眼睛一亮,立刻愤愤上前踩了程布的头颅一脚,“这李立真是个孬种,借着天子的名声还想对我们行收买一事。他们一路走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了此事,将军,我们可得好好自证清白,将其告知天下,让天下人都知晓李立有多么无耻,咱们可是大忠臣,可不愿意搭上李立这条贼船。”
楚贺潮心里的怒火陡然卸了一半,他扯起唇,看着程布的尸身淡淡道:“是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