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吴善世输了后,周公旦又用回自己的本名了。
刘骥辛和郭茂好奇地问:“哦?”
周公旦三言两语便将主公曾给吴善世送礼一事说了出来,佩服不已地道:“公旦得知要将那些东西赠予吴善世时便万分心痛,我也曾问过主公,将那些东西白白给了吴善世是否太过浪费,我私以为吴善世可不值得主公给他那些好物。主公那时却很是豁达,同我说无事,还道有舍必有得。我原本以为这‘得’指的是让吴善世称帝,谁想到原来还不止如此简单,主公是早就料到了有今日车康伯、惠自珍会给他送礼一事。这礼一来,不正补上了主公曾意给吴善世的那份礼吗?”
在吴善世登基后,为了维持皇帝的奢侈生活和天子排场,元里送过去的金银珠宝早就被吴善世挥霍完了。周公旦当初还遗憾这笔钱财,没想到原来能在这里填补上来啊。
他真是对元里拜服得五体投地了。
刘骥辛和郭茂二人恍然大悟,看向这些礼品的目光顿时就不一样了。
郭茂捏捏胡子,大方夸赞道:“主公乃是实实在在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我等比主公多活了许多年岁,却不如主公远矣。”
“不错不错,”刘骥辛哈哈大笑,“咱们还有得学啊。”
青州、兖州的礼单到元里手上的时候,元里一看便一声“好家伙”,“这两人真是大出血了啊。”
礼单太长,元里看到晚上吃饭还没看完。楚贺潮从外面走进来,扫了礼单一眼,“外面都在传你早就猜到车康伯和惠自珍会给你送礼一事,既然是早就料到的东西,何必看这么详细。”
元里满头问号地抬头看向他,“我何时猜到他们二人会给我送礼了?”
楚贺潮眉头一挑,语气意外,“你没猜到?”
“我哪能连这种事都能猜到,”元里眉头一抽,无奈,“我原本想的是你攻打吴善世之时,他们两人会过来分一杯羹自证清白。三州兵力加在一起,咱们到时候打吴善世便能轻松许多。要是这二人够乖觉,那便会有意向我们投诚,若是他们二人并不老实,大可借用吴善世盟友的身份将他们压死……谁能猜到吴善世这么不经打,你一个月之内就回来了,让他们根本就没有出场的机会。”
楚贺潮啧了一声,“这还怨我了?”
哪能?
元里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足足不重样地夸了楚贺潮十几句。直把楚贺潮夸得眼皮直跳,嘴角抽着地抬手说够了,元里才停了下来。
他把这份礼单收了起来,专心吃着饭。饭后,楚贺潮问:“你还去不去见吴善世?”
元里略一沉思,摇了摇头。
没必要见了,吴善世已经是个败将,彻底没了翻身的机会。他本人也没什么值得元里尊重的品格,见他只是浪费时间。
“问问贾青还想不想见吴善世一面吧,”元里叹了口气,侧身同林田道,“允他为吴善世整衣送食,只要是不为难的小事,都可答应他。”
林田点头应下。
元里又看向楚贺潮,“哥,你准备把吴善世怎么办?”
楚贺潮端着茶喝了几口,随意道:“我是为你抓的人,你决定就好。”
元里一锤定音,“那就送给天子吧。正好也借此提醒提醒陛下,该为我封公了。”
楚贺潮给自家媳妇捞了个功劳,心情畅快至极,不比自己被封为大将军之时差上多少。他忽然不怀好意一笑,“你可知我在冀州还抓到了什么人?”
元里的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什么人?”
楚贺潮放下茶杯,古怪地笑了笑,“我们广阳郡曾经的郡守,蔡集蔡大人。”
贾青被告知可以去狱中看望吴善世后,他沉默许久,终究点头应下。
去牢狱之时,贾青也问了周公旦是否同去,周公旦笑着摇摇头,“我就不去气他了,毕竟我做的那些事,也确确实实不是什么君子所为。”
贾青也不强求,独自带着衣物吃食去了牢狱中。
大牢中,吴善世与蔡集正关在相邻的两个牢笼里。
贾青被狱卒带着见到狼狈的吴善世时,心绪可谓复杂万千,不由想起他当初被吴善世关到狱中等死那时。
如今吴善世面临和他曾经相同的局面,贾青的心中却并没有大仇得报的畅快抑或是幸灾乐祸,只有失望、可惜、惆怅与释然。
被效忠的旧主想要害死自己的心结,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可吴善世见到他,心情却恰恰相反。他死死盯着贾青,脸上肌肉颤抖着,震惊过后的怒火涌上心头,反让吴善世霎时之间清醒了过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贾青从冀州牢狱逃出来之后,就来投奔幽州了!
吴善世忽然很想哈哈大笑,造化弄人,当真可笑!
能为他带来胜利的大将被他逼走,去投奔了最终打败他的敌人。贾青,贾青,连这个多年来对他忠心耿耿的部下都成了幽州的人,他还怎么能斗得过幽州。
吴善世一时间心灰意冷,他冷冷扯起嘴角,连笑都笑不起来了,闭上眼睛靠在墙边坐着。
贾青无声地叹了口气,道:“大人。”
吴善世冷声道:“你来这里干什么,是来替你的新主看我的笑话吗?贾青啊贾青,我终究是小看了你。我原本以为你是我麾下最迂腐愚忠之人,没有想到……”
他自嘲一笑,“你才是真正聪明的那人。”
贾青不为自己辩解一句,只沉默地将带来的东西放在了吴善世的牢房之中,又让狱卒给吴善世弄来了一桶热水擦身。
吴善世不发一言。
贾青做完这些,也自觉仁至义尽了。他正要离开,隔壁牢笼的蔡集却趴在牢笼边伸手死死拽住了贾青的袍脚,“贾大人、贾大人,你救救我啊!”
贾青低头看去,蔡集的白发、白胡子凌乱不堪,数日的牢狱之灾让他憔悴无比,脸颊也瘦得凹陷,浑身的衣服臭烘烘的,隐隐还有尿骚味,整个人像是将死一般苍老。
蔡集满头大汗,讨好地跟贾青道:“贾大人,我以往可是幽州广阳郡的郡守,与您是同僚啊!刺史大人与大将军向来看重我,以往还赴过我的宴,请大人帮我去同刺史和将军求求情吧,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他们二位一定会放过我的!”
贾青往后一退,从他手中拽回来衣服,“我只知道现在的广阳郡郡守乃是刺史大人的父亲元颂。”
蔡集脸上虚汗更多,浑身发抖,“贾大人,我求求你把我救出去吧,我当真后悔了,我后悔离开幽州投奔吴善世了……我本以为天下最安稳之地是冀州,没有想到兜兜转转,终究是幽州赢了,还赢了整整北方三州……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贾大人,我求求你,求求你帮我同刺史和将军说句好话,同他们说我蔡集后悔了啊……!”
他是真的后悔了。犹想他当初逃离幽州时,还在暗中生喜,觉得自己早一步逃离了战乱之地。觉得以楚贺潮与元里的性子终究会在乱世中自乱手脚,乃是心比天高,早晚自食恶果。可到后来,他却成了幽州的阶下囚,而元里与楚贺潮,早已远远而去,让他望也望不到其背影。
如果当初他知错就改,老老实实留在北疆,是不是便是另一种局面了?
蔡集泪流满面。
后面的话,贾青没有再听了。他转身离开了牢狱,身后蔡集哭喊着“后悔”和吴善世癫疯的大笑声慢慢远去,直至彻底听不见。
牢狱外头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贾青抬头看了一眼天,心中无比平静。
“如何?”旁边忽然传来一道笑问。
贾青转头望去,就见周公旦手拿羽扇地站在一旁,正含笑看着他。
“他们以后如何,与我再无瓜葛。”贾青心平气和地道。
周公旦畅快一笑,热情相邀道:“这么想便对了!走,贾兄,与我回府一同饮些小酒吧?我那酒可是主公专门从并州给我运送来的,味道醇美,可是寻常喝不到的好酒。”
贾青没有应答,却走到了他的身边,跟着周公旦一同往他的府中走去。
走到半路,贾青忽然道:“主公也送了我许多并州酒。”
周公旦这才反应过来,贾青这是在回他前面那句,让周公旦知道他也有元里赐的酒呢!
他好笑不已,拿羽扇指着贾青没说话,越想越是好笑。
好啊,这榆木脑袋也跟他争起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