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标点符号落实一事,也代表着世家无法凭借书籍正确的句读和释义来招揽门生,再也无法变成以往“一个世家,门生千万遍天下”的盛况,更要命的是,元里要他们将自家教导子孙、代代传承的书籍都拿出来。
——拿出来供天下人学习。
这怎么可能?!
世家毫不犹豫地便开始反抗了。
他们的反抗在元里的意料之中,但手中握着数十万兵权的皇帝不是北周末代皇帝那般软弱可欺,世家的反抗轰轰烈烈,却没到三年,就彻底被元里用武力打压下去。
将世家打下去后,元里便雷厉风行地召集了天下大儒名士,强迫他们拿出自己学派断句的方式,共同商议如何使用标点符号,将有史以来的现存书籍都加上了标点符号,托这个时代已有造纸术和印刷术的福,这些书很快便被拓印分发各地,以作开办官学的准备。
而从世家豪强手中夺出来的土地庄园,元里将其都分给了百姓。
因为这种种举措,在平延五年,大闻朝迎来了第一次人口大爆发。
所以,元里下令重新统计户籍。
这是大闻朝第一次人口普查,天子的命令刚刚下发,各个机关便不断运作,以最快的速度通知到天下十三州的各个郡县之中。
统计户籍之事不能不做,因为有多少登记在册的百姓,就代表着朝廷能有多少税收。元里虽然用细盐、白砂糖、香皂和北方牛羊马
赚了足以填满国库的银钱,但税收仍是一个国家主要的经济来源。最重要的是,只有将每个人的户籍信息登记在册,各地才能长治久安。
并且在天下百姓中,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在官府那里属于“黑户人口”。
这些“黑户”便是曾经士族门阀、豪强地主手中的部曲、佃户、奴仆等人,元颂曾当县令时,光手里的部曲就有数千人以上,可想而知这些重获自由的“黑户”百姓将会有多少。
今日便是统计户籍的第一日,元里特意和楚贺潮低调出宫看了看。
等百姓们开始登记户籍之后,元里和楚贺潮也悄声走了。
他们不急着回宫,便在路上慢悠悠地走着,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织造坊。
织造坊外都是女子进进出出,或抱着衣裳,或围着围裙。这些女子有老有少,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彼此之间说说笑笑,神情放松。
周围有士卒镇守,防止宵小闯入织造坊。
元里和楚贺潮来得巧,竟看到一个年轻的姑娘在周围姐妹的哄笑下,红着脸拿着手帕捂着下半张脸,小跑过来将一个香囊抛给了一个站姿笔挺的士卒,扔完之后埋着头又小跑了回去。
那被扔了香囊的士卒懵了,他低头看着地上的香囊,又想弯腰去捡,又碍于军队规矩站得笔直不敢动,浑身跟发痒似的,脸都急红了。
元里笑意加深。
他无比庆幸他所穿越的这个时代,对女子的迫害和规矩远没有后世来的深。
按照年代来算,北周和大闻都在元里曾经知道的唐朝历史之前。北周的寡妇都可随意娶嫁,不娶嫁还会有官差上门催促。而在他的大闻,女子所受到的限制显然只会更小。
先是女工,后便是供女子学习的学校。
元里不急,他可以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步步地实现目标。
他们走过织造坊,往湖边而去。
湖边已有不少人趁着清晨品着美景,元里和楚贺潮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桥上。
流水潺潺,桥上的冷风裹着寒气,甚冷。除了他们,倒也没其他人跑来桥上吹着冷风看景。
元里双手撑在桥上,呼吸着清晨的冷冽空气,目光投向远方。
他好似能安放下整个天地的双目扫过湖畔步伐不紧不慢的读书人,扫过街道上嬉笑跑闹的孩童,扫过洛阳城中炊烟袅袅的人家。
登记完户籍的百姓抱着孩子小跑回来,还有人着急忙慌地拽着裤带跑进了公厕。
不知是附近哪个泼辣的娘子惊叫了一声,怒喝道:“姓牛的,灶里的火都要灭了!”
时光缓慢,没了叶子的柳条被风吹起,在河面上刮起道道涟漪。
最终,元里的目光悠闲地从远方收回,侧头看向了身边人。
却对上了楚贺潮一直看着他的双眼。
元里情不自禁笑了起来,他伸出手,细细摩挲着楚贺潮的脸庞。
从剑眉向下,到眼角,到鼻梁。
元里的双目发亮,他的年纪已不小了,但眼眸中还是透着少年时温润坚定的光泽,生机勃勃,动人心扉。
“你一直在看着我?”
楚贺潮握着他的手,在他手心中亲了一口,“你好看。”
元里笑容扬起,揶揄地问道:“看了这么多年还没看够啊?”
一阵冷风吹来,楚贺潮拽过元里转身,将元里护在胸膛之前,用脊背抵挡吹向他们的寒风。
“一辈子也看不够……”
元里的鬓角被风吹乱,发丝随着大风和这句话向后飞去。
拂过了湖水,掠过了人群,好像穿透时光与寒冷,一直飞到了悠悠白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