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染说完那番话之后, 趁着时渊还没回神之前,直接跑了,要不是今天刚到, 又着实想要看时渊的后续反应,他差点就要忍不住连夜打包回东冥去了。
发怒的神君很可怕, 他成再厉害的神, 还是那个怕神君的陆染。
身边的人跑了时渊也没管,一直到回到院落里,坐在庭院里的扶樱树下静默了许久, 脑海中还回荡着那两句话。
“时渊, 你自己没发现吗, 很多事你所想的, 跟你的所做的, 变得不一样了。”
“时渊,你在以你为线,去制定雪觅的未来。”
他在以他自身为基准, 去制定雪觅的未来吗,细细想来, 似乎的确如此。
只要一偏头, 时渊就能看到屋内睡在窗户边床榻上的人,哪怕是不用看, 他也知道此刻床上的人是如何盘着灵珠酣睡的,他甚至能想到那条修长的腿,是如何压在灵珠上,松散的衣衫露出一截劲瘦白皙的腰线。
哪怕此刻坐在庭院外, 他好像也能感受到那股压在身上的重量, 贴在身上的温度, 以及无意识在他颈窝轻蹭的依赖。
小时候那么小一团,四肢摊开也占不了床上多大的地方,玩具堆得比他的人还高。
这些年随着雪觅一点点长大,许多玩具早已被收起,唯有最爱的灵珠如何都不肯舍弃,偷偷掖着藏着也要在半夜取出来抱在怀里。
然而一旦睡熟,便会毫不客气地将灵珠踹开,翻过身来抱住他。
时渊在回顾这些年,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但变化这二字,唯有惊觉时才存在,哪怕回想,却早已记不清变化是何时开始的了。
或许是从无数个相拥而眠的夜里,或许是从那些事无巨细的分享里,也可能是从在意和责任里,记挂着,也就渐渐上了心。
成神数万载,经历的各种幻境和问心数不胜数,凡俗迷障,人世情爱,时渊早已参悟透了,只因雪觅掉入了他的怀中,只因雪觅那么亲近的粘着他,所以他原想着,那就养着吧,神的生命漫长,便当是一种消遣了。
近千年过去,最初决定留下雪觅时的想法,转变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这一夜,时渊只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如果雪觅有了不顾一切也想要奔向的人,他会如何。
单是这个问题问出来,时渊就有一种无法克制的杀意。
他似乎真的无法接受雪觅跟任何一个人走,永远离开他的奔向别人。
他也容不得雪觅今后对别人依赖亲近,这种占有的执念,似乎从很早就已经存在了。
一个从未有过执念的人,突然生出执念来,那是相当可怕的。
神镜连通到了妖皇那边,妖皇还在诧异,这都入夜了,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让时渊这时候联系他。
结果一接通,就听时渊道:“今日狐族的老四与雪觅求爱了。”
妖皇神色并无意外,因为狐王前些日子已经联系他探过口风了,估计是狐族老四眼巴巴的求拜帖,又让人回青丘折腾各种灵果灵物,自家儿子自己了解,狐王从他儿子口中问出些什么,又知晓龙族有多重视雪觅,因此提前打探了一下。
毕竟不管是狐狸叼龙回狐狸洞,还是龙叼狐狸回龙窝,他儿子真能成功的话,就不可避免地要承受一番整个龙族的怒火。
所以狐王才会提前探一探妖皇的意思,顺便也是想要告诉妖皇,这事他这个长辈是知道的,儿子也不是胡来的,今后更不会委屈了小龙君,若能成的话,让龙族手下留点情,留一条狐命就行,别真给打死了。
这会儿听到时渊这话,妖皇倒也算冷静,反倒问时渊的意思:“你如何看?”
时渊却是看着妖皇:“你不反对?”
妖皇轻叹道:“小时候雪觅就说过,以后他想要找个男子,我将三界适龄的人差不多都看了一圈,本以为雪觅与他那位小竹马会生些情愫,结果那只小蛟龙外出历练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回来,想来即便以前有些朦胧的感情,分离这么久也淡了,结果现在又冒出一只狐狸,云初那孩子我也见过,品性不错,性格柔和,若是雪觅跟他在一起,今后定然不会被欺负,家世上也不算委屈了雪觅。”
听完了妖皇一番长篇大论,时渊又问了一句:“你不反对?”
妖皇道:“反对有用吗,如果雪觅喜欢,那最后还不是得妥协他的喜好,随他去吧,孩子大了,总要去走自己的人生的,不过那只狐狸在你那儿,该敲打也得敲打,雪觅那边你也仔细些,他年纪还小,可能根本分不清感情,如果他对那只狐狸没那个意思,那你也得拦着些,别让雪觅懵懵懂懂的被狐狸给骗走了。”
他家崽儿才多大啊,妖生都还没开始呢,但如果雪觅真喜欢,也只能随雪觅去了,反正族里那些沾染了情爱的崽子们,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如果雪觅能有个情投意合的人,小点就小点吧,以后不喜欢了再分开就是,何必现在就拘着他,说不定反倒成了执念。
妖皇还想跟时渊分享一下育儿经验,毕竟感情这一块,时渊恐怕是一点经验都没有的,他早年好歹也曾有过相交知己,加上族里的三个龙女折腾的那些事,真可谓是经验丰富了。
结果时渊不领情,啪地一下关了神镜。
妖皇摇了摇头,但也没多想,还朝一旁跟在身边伺候的属官道:“现在舍不得正常,当初瑶姝离族,她龙爹都哭的大水淹了龙窝,现在还不是捏着鼻子认了,这做长辈的啊,就没有一个拗的过那些小崽子的。”
一旁的属官也语带感叹:“一眨眼,小龙君都这么大了。”
妖皇:“是啊,可想一想还是好气,觅儿才多大,就有狐狸想来叼了,如果他们真在一起,那这只狐狸得留在龙族,一万岁之前,雪觅别想离族!”
说着又道:“这事在没有定下前你得把着关,别让龙十七那小子知道了,他知道,整个青丘怕是都不安宁了。”
想着司禹龙君有可能干出来的事,那真的是铲平青丘都有可能,属官也跟着无奈地笑了。
时渊关了神镜又坐了许久,直到天色将亮时才回到房中。
床上的人面朝外的侧睡着,灵珠不出意外的被踢到了床尾,因为床的另一边空无一人,所以雪觅卷着被子抱在怀中,也算睡得香甜。
奶白的包子已经长开,上天的偏爱在他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时渊的指尖轻抚在他的唇畔,温软,还带着一股香甜的味道。
定是睡前趁他不在,又偷喝了天罗果汁,这等奶里奶气的东西,长这么大依旧没有戒掉。
察觉到他的气息,即便是睡梦中,雪觅依旧下意识朝他这边动了动,还挨着他的手蹭了蹭,然后继续无知无觉地睡着。
时渊将他翻动时缠绕在身上的发丝轻轻拨开,一阵微风顺着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风中还带着清淡的扶樱花香,一片粉白的花瓣落在了窗沿上,顺着风的拂动微微打了个旋后缓缓停下。
时渊俯下身来,视线从微红的双唇轻移上来,扫过高挺的鼻尖,那双即便是闭着,但在他脑海中也充满了鲜活灵动的双眼,最后停在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这一吻后,时渊确定了心中所想,所有的一切都将翻天覆地的改变。
时渊在房里一直坐到雪觅从睡梦中醒来,在雪觅醒神之前,才消失在了原地,来到了陆染的庭院中。
陆染同样在院子里坐了一夜,桌上摆放着酒壶和杯盏,但四周的酒味并不浓重,估计他也没有喝多少,见时渊来了,陆染本能地抖了一下。
先是观察了一下时渊的情绪,竟然难得的平和,心中衡量了一下如果时渊动手,他是站着挨打,还是赶紧跑。
最终上神的颜面让他克制住了滑跪的本能,手有些微微不稳地给他倒了一杯酒,努力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来一杯?”
时渊并未接过酒杯,直接道:“你说我对雪觅不一样。”
这是想了一夜还没想清楚呢,陆染清了清嗓子,打算再替他分析一波感情。
然而时渊没等他开口,继续道:“的确不一样,我养大的,凭什么便宜别人。”
陆染震惊的看着时渊,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哦,他本来就不是人。
时渊:“我不是岚川,雪觅也不是玄诗,我确定自己不想放开他,那我就不会放开他,不管我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与三界为敌,又不是第一次。”
这话陆染倒是信的,从被龙族放弃的黑鳞恶龙走到神位的,三界又算得了什么。
时渊看向陆染:“你虽口无遮拦,倒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功过相抵,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陆染脸色一言难尽,他是不是还得说一句感谢神君的不杀之恩?好事都被你占尽了,能不能做个龙?
一整夜复杂的情绪,直接被时渊噎死人的话给气没了。
一觉睡醒的雪觅正在床上翻滚,不过翻滚到一半,发现时渊并未回来睡过,但时渊本来也不是天天睡觉,他也没在意,满心想着待会儿得去找云初一趟,将事情给说清楚。
一夜过去,云初应该也冷静下来了,等到云初所在院落时,见云初身边的人正在收拾东西。
雪觅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才往里走去。
见到雪觅,云初下意识就露出个笑来,然而一想到因为他的心意,如今直接被上神请离,明显是不赞同,又觉得前途漫漫道阻且长,脸上的笑也不免带了些愁绪。
雪觅朝着那边忙碌的众人看了一眼,道:“你们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