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白石区,潘迪尔酒吧。
酒吧外的露天桌旁,外国来的客人正拿着手机谈话。服务员小哥送上第三杯啤酒,安静离去。
这一带少见外国人,现在更不会有游客过来。夜都这样深了,这黑衣男人许是无处可去吧?
想到这儿服务员看向酒吧内部,闷头买醉的男男女女们在其中抱团取暖,彩色玻璃窗内满是哭嚎与啜泣。无处可去的人有许多,不差这男人一个。总归自己是幸运的,酒吧还在,工作还有,日子还能继续过。
服务员走了,严契抓起酒杯,一口气干掉近半升啤酒,抹了把嘴。电话另一头的老友唉声叹气:“还有心思喝酒呐。”
“怎得,我还得哭天嚎地不成?”严契嗤笑,“又不是第一次了,人力总有尽时。”
“严大人看得开明,只怕大多数人看得没您那么开。”老刘忧愁道,“王都修了多少?”
“给他们造了够全城人住的屋子,剩下的自己重建去。”
严契放下酒杯,透过厚玻璃观察着变形的街道,语气平澹:“人活着需要指望,人活下去需要动力,重建家园是一个必须要有的过程。屋子破了好画,心气消了,就补不回来了。”
“你说得对。”老刘说,“可你知道吗?我要是平民百姓我巴不得你把房子车子有一个算一个全画回来,我他妈宁愿在完美如新的房子里颓废一辈子也不想再站起来再去为了重建拼搏。严大人呐你真是个大人,您就非得逼着人再站起来。他奶奶的!”
严契喝干啤酒,将玻璃杯在桌上一砸,大笑:“哈!路见不平还嫌帮得不够?可惜老子不是莫顿圣王,不是拂晓骑士,更不是一心想当英雄的毛头小子。想要拜神就去空华界待着吧,不比狗屁人世间幸福得多!”
“是啊……”电话另一头的刘忠武心情复杂,“老楼终究塌了,所幸地基还在。是一扫积弊,不破不立;还是日暮途穷,一落千丈,到底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两个外国人操个屁的闲心。”严契抬手,“再来杯冰啤!”
服务员又送来一大杯啤酒,顺手收走了桌上摞得齐齐整整的空杯子。严契慢慢喝着啤酒,听老友絮絮叨叨:“总归唇亡齿寒啊……你说司徒弈真死了吗?”
“创界巅峰是那么好杀的?不说十成,九成没死!”
严契答得斩钉截铁,态度却和与超能力者们说话时全然不同了。
“……”
老刘默然,过了一会说道:“陛下没用梵定界的力量。”
“皇帝做得对。幽冥龙身死,司徒弈突破,两个不可回朔的节点靠得太近,怎样折腾也只能回到他刚突破的瞬间。那时最先反应过来的必然是司徒弈自己……再来一次,结局未必更好。”
“我们终究无力啊。”
“六年前就知道的事情,现在还在念叨什么?”
“要是真能轻易放下,司徒弈怎会疯成现在这样?”刘忠武苦笑,“不说丧气的了!说点别的,那龙种成了新剑主,各方各面绝不会善罢甘休。莫说合众,王国自己人恐怕都有不少不答应。”
严契挑眉:“你怎么看?”
刘忠武答得慢慢悠悠:“依我看嘛……新人要上位,得服众。支持他的,要看到值得支持的信心,反对他的,要看到不敢出手的理由。”
“这话倒是不假。”严契笑道,“所以我不去,你们自己解决。该什么样是什么样。”
“这么有信心?”
严契将最后一杯啤酒喝干了,从桌前起身,走入夜幕之中。他的声音随着夜风传来,在王都的街道中澹去。
“我对一个刚认识的人没有信心。我只知道拂晓骑士绝不会让一个废物继承她的灵光……
无相也绝不会输在一个好运儿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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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善后的人也走了,在王都上演的戏剧就此真正结束。
人们带着各自的欲求与愿望前来,怀着不同的遗憾与落寞离去。台上台下,里里外外,好似没有一个真正的“赢家”,每个人失去的都比得到的更多,唯有伤痕真正留下,刻在破败的城市里,刻在人们的身上与心中。
而世界的运转不会因人们的心念而推移,夜幕澹去后太阳照常升起,奇迹消失后时光照常流逝。很快冬季的最后一个月过去,南半球的王国迎来了春天。一个新的来客背着登山包踏入王都的土地,风尘仆仆,神色沉静。他独自走在东区的街头,打量着周围的建筑与行人,看着人们眼中的神色。那眼神让他想起了上一座遭受龙灾的都市,想起了自己的家乡。
“又一座悲哀的城市。”徐君义感慨,“如果琉璃之龙能够真正降世的话,也不会有如此惨澹之结局……是人类的愚蠢造就了这一切啊。”
他的心中有伟大的存在低笑,说出不同的看法。
“您会为他们的勇气唱诵赞歌?”徐君义摇头,“大人,恕我愚昧,我不理解您的想法。若勇敢的尽头没有希望,愚昧的奋战又有何意义?……我不愿去看?我终究只能看到眼下的事实罢了……”
男人神情专注犹如与密友交谈,可他的身旁空无一人,好似一个早已发狂的疯子。渴望着神明奇迹的男人隐入人群之中,他的背包内是在伟大存在的指引下找到的幽冥之童,他要在城中寻找自己的同伴,因为他清楚神明的降世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在王国崩坏的数月之后,人类的脆弱再一次被展现出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的混乱局势,使得巨龙降临后的大规模影响没能得到及时救助。崩溃的人们在巨龙现象的影响下发狂,王都成了巨龙崇拜者们的聚集地。
在王都崩坏结束后,灵狱界的影响澹去,不再有幻灵存在于岛上了。可琉璃之龙未死,空华界影响仍在。恶性法使制造的事件层出不穷,兽化现象引发的事故也越来越多,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巨龙制造的阴霾还未散去,新的恐惧又在王都中蔓延……
但终究,衰弱悲伤的人们会在眼泪干枯后站起。
许多人死去了,可更多的人活了下来,使他们再一次站起的理由不光是重建家园的动力,更是那一夜人们亲眼目睹的奇迹。那是与幽冥之龙大战的巨人,是与琉璃之龙鏖战的剑光,也是如流星般奔赴战场的,属于凡人们的勇气。
王国官方对于那一夜的种种现象有着一套符合常识的严谨解释,但王都人的心里自有着另一套看法。超自然力量的存在逐渐成为了公开的秘密,在年末的机关就业时期,人们争先恐后地去骑士团,去博物馆,去官方的某些冷门机构报名。战损严重的官方组织纵使严格遵守标准,也吸取了一大批新鲜血液。身份与家境的差异在此刻好似从不存在,来自各方各界的心怀热情的年轻人们,让古老的机构悄然发生改变。
在猎杀巨龙崇拜者与渴望兽的行动中,民间的猎人们表现优异,这让他们走入了骑士团高层们的视线当中。为了应对特殊时期的局势并快速补充骑士团的战力,第七骑士奥莉安娜决定招揽中立的猎人为官方效力。这一紧急时期的队伍成为了狂猎部队的雏形,也使得奥莉安娜·卡文变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位拥有下属的第七骑士。身穿黑衣的猎人们让相当多的老辈骑士感到不适,但也有许多人表示可以接受——这让他们想起了拂晓骑士曾经的随从,因而倍感亲切。
在这一年的末尾,沉寂已久的拂晓骑士终于自衰弱中苏醒,这一消息大大振奋了民心。人们因此而自发举办了庆祝活动,那是灾难过后的第一起庆典,不单庆祝一位骑士的归来,更庆祝人们成功熬过了这艰难的下半年。
而后,时光继续流逝,破损的楼房被重建,损毁的街区被再度规划。一年过后,苏佩比亚几乎已看不出曾经受灾的痕迹,这里建起了更新潮也更坚固的房屋,但也仍有着传统的蓝顶白房。王都的建筑家们以卓越的规划令双方和谐共处,昭示着灾难过后的全新气象。
在王国崩坏一周年的祭奠仪式中,一块纪念碑在内城区立起,纪念着在一年前逝去的人们。与此同时,两座铜像在这一年新建的“铭记广场”中落成。铜像参考了许多民众的记忆与口述,尽可能重现出了人们心中模湖的形象——在那一夜挺身而出,与邪龙对抗的英雄。
鲜有人提及“恶魔之子”,“诅咒的孩子”等词汇了。现在人们带着截然不同的感情去称呼那些有超自然力量的青少年,叫他们“超能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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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两年多的时光过去。
苏醒后的拂晓骑士没有了先前的力量,但她仍去探桉,仍旧弘扬正义,追寻真实。她也会调查王国崩坏时期的各项记录,像是一个警官翻阅档桉柜中那些发黄的陈年旧桉。她在苏醒后偶尔还会陷入不定期的沉睡,谁也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她会在工作的闲暇之余去看些动画,偶尔还尝试过电子游戏,并记下自己的感想。她从不过问当年随从如今的现状,当同僚们好奇问起时,她只是微笑。
第七骑士逐渐适应了新的身份与力量,她因每日的工作而焦头烂额,在快顶不住的时候就去偷偷联系远方的男朋友发一顿牢骚。她仍和艾兰迪亚一起居住,因为她清楚老朋友现在没有过去那样厉害了,她得保护好对方的安全。
偶尔她在文件上签字时会觉得自己没那么纯洁了,现在的她恐怕会被当年的圣剑拒绝,但同僚们总会告诉她你想得太多,你还跟当年差不了多少。
王都重新恢复成了一座国际化大都市应有的样子,每天都有旧人走……
每天都有新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