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奥利坐回沙发上,沉重地喘着粗气。她为自己灌了口冰冷的果汁,反倒因此而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
她那咄咄逼人的态度随着咳嗽声而澹去了。她似乎冷静下来,望着真帆的双眼,以一副近乎恳求的态度开口。
「孩子。你要再考虑考虑。你的力量配合木械能为整个星球的人开拓可能性……想想你是为什么来到这一行的?想一想你是为什么成为研究者的?」
真帆想说个谎,但她不忍心再给老人虚假的希望。
「为了钱与地位。」真帆说。
玻璃杯在地上砸成碎片,玻璃渣浸在一地橙黄色的液体当中。「滚出去。」柏奥利·达达里昂咆孝,「你不配当研究者。达达里昂家族永远不会给你们提供任何帮助!」
真帆同样被激怒了,她的右手紧紧攥成拳头。
「想说什么都随你便吧。这种不道德又疯狂的工作,我早就不想干了!」
医生怒气冲冲地从大门离开,柏奥利博士咣当一声关上了实验室内部的门。公孙策这个主客孤零零坐在沙发上,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用念动力收拾好一地狼藉,走出门外,在走廊里看到了一脸内疚的泼迪斯先生。
「……很抱歉。」泼迪斯面色愁苦,「博士她……母亲她过去不是这样子的……唉!」
「老年人嘛,脾气古怪很正常。」公孙策宽慰地笑笑,「总是你们这些善后的子女最辛苦。」
他走出公司大门,给女朋友去了个电话。
「喂,大小姐?今晚你们先吃吧。真帆姐遇到点职业规划问题,我陪她散散心。」
·
遍地植物的百鸟市堪称世界最大的城市公园,公孙策在一片隐藏在绿荫下的空地中找到了真帆。她坐在秋千上,眉目间满是烦闷与忧愁。
「抱歉。」真帆说,「搞砸了。」
公孙策在她身后站住,看孩子们在不远处踢足球。
「没关系啦。我去之前就知道这趟八成够呛,请你来是想方便探探这人的底子。」他伸手推动秋千,女子的裙角在夜风中飘扬。「不过我没想到你会情绪失控,憋了蛮久了吧?」
「我两个月前就想转行了。」真帆低声说,「绫音回来之后赤口计划的回忆变得鲜明,每次在实验室中时我都在想自己的工作是否协助了另一些合法合理的不人道实验。你知道他们的底细,白大褂们从来都不是好人。」
「你以前不会想这么多的。」
「我现在会想。」医生闷闷地叹气,「我想只做个医生,帮你们治疗伤口,偶尔帮你们治治感冒之类的小病。我就只是为了钱和地位在工作罢了,塞西尔那白痴女人三天两头就因此数落我,现在到合众出差我还要挨她老师的批斗。想做个普通人当真罪大恶极。」
「科研者总有这他们的狂热,你这样天资横溢又抱有常识的人对他们而言就像异教徒般难以容忍吧。」公孙策拍着她的肩膀,「但你说得没错,过度的狂热只会导向悲剧,这种事我们都见得太多了。」
真帆紧紧抓着秋千索,她想起临走前与博士的对话。「柏奥利?她已经废了。」塞西尔博士不屑地说,「她和你是两个极端。你没有热情,她被自己的热情逼疯了。」
那时她觉得塞
西尔博士又犯了自以为是的毛病,如今看来博士的判断是正确的。塞西尔博士不将研究成果告知当年老师的举措,在如今看来居然算是怜悯。真帆能想象出博士会如何言说:就让她在自以为可行的路上消磨时光吧,省得她在看清现实后加倍疯狂。
「柏奥利·达达里昂的眼神当时的教官一模一样。她很危险,那种人会为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
公孙策拍拍她的肩膀:「我明白。我会小心。」
他的承诺让医生放下心来。关于职业与人生的忧愁再度充斥了大脑,真帆仰头,微微靠着他的胸膛。
「我好烦。」她闭上眼睛,「大家都找到了自己该做的事情,我却仍旧在原地迷茫。」
曾几何时她还是最成熟可靠的超能力者,可恍然之间人人都走向了正途,她却变得比过去虚弱了太多。一直做冷面无情的「医生」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下定决心做平凡的真帆也能远离杂事,可她现在却变得摇摆不定,像个被绳子悬在门口的晴天娃娃,随风摇摆却不知自己真正所向。
真帆突然感觉身后一空,某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她的身前,将她一把从秋千上拽起。「走吧!」公孙策拽着她往街道上跑去,「这都到饭点了,我们去吃点东西改善心情!」
「你是小孩子吗。」真帆哑然失笑。
「小孩子总比大人要快乐呀。」公孙策回以灿烂的笑容,「想吃什么我请客!」
说话间他带着女子跃下台阶,在百鸟市的大街小巷飞速穿梭。满目的绿荫褐木让真帆一瞬以为自己身在丛林当中,可潮湿的空气里又带着人间的烟火气。肤色黝黑的当地人在绿荫下漫步走动,举止间瞧不见苍穹之都市民的快节奏与焦急。两个来自异乡的来客在人群中奔跑,迎来旁观者们的瞩目,而扯着她的灰发青年毫不在意,只大声发笑。
真帆的脸上不自觉绽出笑容来,这样单纯的奔跑总是很愉快的,吹拂面庞的轻风好似能将所有烦恼都吹走,仿佛跑着跑着就融入到了环境里,也化为了一缕无忧无虑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