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瑞·维卢斯瞧了眼挂钟,现在是晚上八点十分,离小教堂的关门时间已过了10分钟。
晚间祷告结束进行到一半时,接骨木街的佛拉姆老人紧急前来求医。佛拉姆在年轻时由于一场事故而失去了双腿,那时这条街的植物医生还是格瑞的父亲。老爹亲自做了两条木械义体,这两条木头腿支撑着佛拉姆走过漫长的人生路,帮助他保住饭碗,帮助他养大自己的儿女。
老爹做那两条腿时格瑞就帮忙打着下手,三十年来它们从未出过任何大问题,格瑞因此而骄傲。可今天这份骄傲被动摇了,老人险些被他飞速生长的右腿同化,成为义体的养分。
“也是时候该换条新的了。”格瑞在做完处理后劝道,“正规义体更安全。”
“也更贵。”老人顽固道,“我可不想把退休金再送给那帮该死的资本家。这是我挣来的,他们一分钱也甭想拿回去。我儿子跟我讲过那帮心眼子烂掉的人有多坏,他们在新产品里给你留几个后门,等保修期一过,咣当!你的腿就用不了了。要么再买条新的,要么花重金维修。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该吃枪子。”
格瑞安慰了一阵愤愤不平的老人,他知晓老人并非对社会有如此之大的怨言,他是想找个由头发泄自己那双腿出事儿的怒气。他象征性收了30克里的医疗费,将老人送走。他用那30克里买了三箱碳酸饮料,自己先开了一罐喝着。
格瑞的瘸腿隐隐发疼,他一点困意都没有,脑子里还想着那些木械义体的事儿。这是这周的第五个病号,近期的义体事故有些多了……最近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吗?他想起今早来拜访的那几个姑娘。他是不是该说说这件事?但这显得过于大惊小怪了,不过是一个小教堂的医生运气不好……或许该等明天问问其他同行……
“嘿,格瑞!你还在吗?”
自门外响起的女声听上去有点耳熟。“抱歉,教堂马上关门了……”格瑞反射性地回答,从记忆里翻找着这声音的来源。“哦!我的老天!”格瑞想起来了,他赶忙拄着拐棍走到门口,金发的女游侠正站在小教堂前,身后跟着两个陌生男女。她这次又换了身不一样的新衣服,笑得像只吃到鸡的狐狸。
“瑟薇丝小姐?好久不见!”格瑞惊喜道。
“这地方变化可真够大的。好歹你还没换岗位,不然我又要扑空了。”瑟薇丝和神父握手,“介绍一下,格瑞神父,我知道的最好的植物医生和身手最烂的神父。”
“和S级游侠比起来,绝大多数人的身手都很糟糕。”格瑞微笑,“这两位是?”
公孙策在自我介绍后出示了特工威尔赠与他的信物(一个亮晶晶的小十字架),在验证身份后,格瑞神父当场表示愿意配合提供支援。他一页页翻着公孙策用白质还原出的武装设计图,以空前的困惑说道:“抱歉,公孙先生,让我再确认一次。你想要把一部分装备和义体结合起来?”
“是的。”
“到这一步我可以理解。但你的要求是……印象深刻?”格瑞神父挠挠斑白的头发,“恕我直言,大多数实用的义体武装外观都平平无奇。”
“我想用它做术式载体。”
“我懂了。”格瑞神父了然,“结构具备理论可用性,不考虑材质强度与实际应用,外观细节相对简单以便于您自身调整。一个可使用的白模,对吗?”
“您真专业。”公孙策赞赏道。
“一小部分特工有过类似的需求,不过没你这么过头,他们总还是考虑实用性的。”格瑞神父开了个玩笑,“我们业界内部管这种工作叫‘设计大玩具’,你只管让它看上去能动,剩下的无常法使们自己会搞定。”
听上去好像什么外星物种用唯心力场给自己造装备的流程,我们无常法使是标准文科不是绿皮兽人啊。
交涉期间公孙策悄悄用念动力写字咨询过真帆的意见,医生在他的手心写字告诉他此人是个厉害的专家。公孙策得以放下心来,与神父就义体的大致方向做了些交流。由于公孙策的要求太过笼统与模糊,格瑞神父建议由他做出一部分模板,再由公孙策自己试用后做下一步决定。
这次委托就这样愉快地完成了,瑟薇丝在他们商议期间很有职业道德地跑去小教堂外,不偷听顾客的隐私。公孙策办完私活,请游侠进来,惊叹道:“你人缘还真广啊。”
“我是正儿八经的游侠好吧,不是那种在一个城市待一辈子的公会游侠,而是真格走南闯北重走巡礼路的!”瑟薇丝得意地叉腰,“干我们这行人缘一般都好,结一个委托就多一个朋友。那种到处得罪人的二愣子在这行业混不下去,没人找他做任务。”
“曾经有次我遇见了脾气恶劣的顾客,换了义体后说不符合期望要买我手脚。那次就是瑟薇丝小姐帮我摆平了麻烦。”格瑞神父怀念着往事,“那也是我加入教会的契机,打从我当上神父后,再也没黑社会敢惹我了。”
“我记得你那时被摁在垃圾桶里好一顿痛打,老大不小的人了哭得像个小孩一样。”瑟薇丝偷笑。
“而你当时穿着牛仔裤戴着牛仔帽,上半身就一件红蓝条纹的比基尼和小外套,性感得能让年轻男人疯掉。”神父乐呵呵地说,“当时我被打得鼻青脸肿视线都不清晰了,只看见白花花的胸部和火辣的小腹。我心想莫非是至高神派天使来接我了?天使小姐身材这么劲爆那天堂的日子想必很美好啊!”
公孙策忍不住贫嘴:“看不出来格瑞先生你这么文质彬彬的人也有热血上头的时候。”
“哪个男人没被漂亮姑娘迷得找不见路的?不犯傻逼那就不叫男人了!”格瑞神父很洒脱,“后来皈依至高神了也就不犯傻逼了……但我还是得说要是当年年轻十岁我怎么说得死皮烂脸追上她缠着不走,哪怕被骂得狗血淋头也得追啊,又漂亮又能打的姑娘不追后悔一辈子咯。”
“看见没这就是男女通杀的魅力。”瑟薇丝把腿一翘,得意地用大拇指指着自己,“五十多岁老大爷照样被我迷得贼心不死两眼发光。”
“是是是,你这大美女不当超级巨星可惜了。”
公孙策不阴不阳地应付了一句,心说神父那是迷恋你的魅力吗?只怕是老大爷看着你在那缅怀自己青春的尾巴吧,他怀念的不是比基尼和火辣的好身材而是当年还有闲心思蠢蠢欲动的自己嘞。
而在三人闲聊时,真帆表现得却不如她平日表现得一般冷漠,她的视线几度扫过格瑞神父的伤腿。公孙策注意到这点,心中一动,主动帮她开启话题:“说来真帆姐你也是职业医生来着,业界治病现在会用到义体技术吗?”
“会。”真帆说,“在苍穹之都成立后,生化技术的发展突飞猛进,医疗用义体现已在全球范围内普及,平民百姓也能得到这份技术的支援。”
“这是巨龙现象给我们带来的为数不多的好消息。”格瑞微笑,“可惜它与我无关。”
真帆皱眉:“我知道这一行的职业操守,但我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帮助您。我的能力擅长治愈病痛。”
“多谢你,好心的姑娘。但不必了,我现在这样挺好。”格瑞神父毫不心动。
“这不是义体技术。”真帆强调。
“关键并不在于用了什么技术,而在于有没有治疗。”格瑞和蔼地说,“我在这行也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我要给同僚们做表率。我的这条腿是对自己的告诫也是对大家的规劝,其他医生想动歪念头时会想到格瑞神父那条腿还一直瘸着没治,他们就会再让自己多想想冷静考虑。
可一旦我的腿好了,有些年轻人就会趁机找借口说服自己,那些激进的医生也会弄假成真以此作为宣传材料。这样一来我坚守的原则又该怎么办?”
真帆用指甲轻轻刺着自己的指肚,以疼痛压抑着自己的烦躁。
“……我想不通您为何如此热爱自己的职业。”她在沉默片刻后说道,“做医生让曾经的您被黑道追捕,又让您受到如此之多的束缚。这个时代的人们甚至还要关注‘态度’,他们总会找借口做出攻击……我看不出坚持这行业的必要性。”
真帆洋洋洒洒说了这么一大通,言语中带着连自己也惊讶的愤恨。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积累了多少负面情绪,对于她的职业规划,对于该死的医生和生化技术。
格瑞神父以长辈特有的宽容瞧着她。
“你说得对,与生化研究和医学相关的所有职业都糟糕透顶。只要你在做一天,你就要多委屈一日。
我年轻的时候也想着这行业糟透了我不干了,我的钱够我逍遥自在一辈子,我要治好我的破腿之后找个漂亮姑娘当向导环游合众,过那种像电影一样酷毙了的生活。
但当我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的那天,这片街区出了交通事故,有个年轻人的胳膊要截肢。如果我不去帮忙的话他就要被送到公立的医院里,他很可能会被某个无德的医生骗着买一份不实用的义体,然后搭上他的后半生去还上因此背负的巨债。”
格瑞神父又开了一罐可乐,就着碳酸饮料把往事咽下喉中:“所以我得去帮他一把。他一个破大学生懂什么行业内幕,我不帮他没人帮他了……我做完这些心想,如果我早一天走了这场车祸的结局会是怎样?这条街上,这座城市里还有那么多的穷人,病人,善良的人,无知的人。他们都需要治病需要义体,可在搞义体技术和生化实验的从业者中,良心是个比实验经费还稀罕的玩意。我能把病号放心交给他们吗?交给那些眼中只有狂想和金钱的人?
想到这儿我发现我走不开了啊,如果我留在这儿我还能多拉几个病号出坑多感染几个良心未泯的植物医生,万一有什么实验事故我能帮着一块想想办法。可如果我一走了之了我就只是个好色的中年大叔啦!
贼心不死的大叔只会在路边蹲着喝啤酒盯着年轻姑娘的胸脯和大腿看,这样的人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的嘛。”
公孙策也顺了罐可乐,严肃道:“那不一定,好色的小青年也这副模样。”
格瑞神父与他碰了碰易拉罐,嘿嘿一笑。
真帆没理会两人的插科打诨。她沉默良久,干涩地说道:“……我明白。”
“理解不需要等于赞同。”神父的声音温和,“你的人生路还长得很,慢慢想。在这件事上从没有‘对’与‘更对’之分,怎么选择都是最好的。”
真帆此后再没说过一句话。商量完正事的三人离开了小教堂,临别时格瑞神父犹豫再三,还是说了义体事故的问题,公孙策向他保证会专注调查。
“他是个蛮不错的家伙,对吧?”瑟薇丝说。
公孙策点头:“是个老好人。”
“这世道老好人活得最难,自私自利的人反而逍遥自在。”金发游侠点着一张张钞票,愉快地收起她的任务报酬,“合作愉快,帅哥!有需要再来找我!”
游侠瑟薇丝快乐地走了。真帆靠在公孙策身边,一脸焦躁。
“我好烦,公孙策。”她低声说,“我烦死了。我从来就没有义务,我是……”
我是曾经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