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以为, 把江淮给弄到家里半年,我就会碰他了?”陆无祟站在公司落地窗前,面色晦暗不明。
陆如梅道:“碰不碰的, 全都在你,我把我能做的都做了, 就差给你们喂了药, 扔到一个房间里去了。”
陆无祟扶了扶额,“您最好别这么干。”
“我当然不会,你当谁都像江家一样?”老夫人不紧不慢,又放下枚重磅炸弹。
这件事她也知道。
有些人, 哪怕是老了,生病了, 也照样是不能小觑的。
陆如梅道:“小祟, 奶奶老了, 这次生病,让奶奶看开了很多的事情, 包括陆家的财产, 唯一放心不下的, 就是还没能抱上曾孙子。”
陆无祟却没被打动,“那要是您能活个二百岁, 是不是还得抱曾孙子的孙子?”
陆如梅没说话。
她知道,这件事情是她插手太过, 可是……
这件事是两代人的观念碰撞在一起, 无法说是谁对谁错, 谁也都说不动谁。
挂断电话后, 陆如梅清咳一声。
她的家庭医生敲门进来, 冲着她道:“老夫人, 到了吃药的时间了。”
陆如梅挥挥手,想摇头,却发现头格外的沉重。
她眼前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时,发现她差点滑在地上,是被医生给扶起来的。
“您必须要按时吃药,否则就连这一年都不一定能熬过去,”医生面色凝重,“后面会越来越难受的。”
“行啦行啦,念得我头疼,”老夫人揉了揉太阳穴,“给我拿水过来吧。”
医生见她肯吃药,终于松了口气。
陆如梅拿杯子的手,有点哆嗦。
她吃完药之后,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半晌,才恍惚道:“你说,人老了,是不是都这么不顶事?”
医生道:“都是这样的,老夫人。”
陆如梅叹口气,“从前那个在我身边的医生,虽说手脚不太干净,到底是会说软和话,你倒是好。”
医生垂下头,没有说话。
“这件事,等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们陆总吧,”陆如梅道,“我逼着他生孩子,现在他指不定多恨我,不过总归我做了我应该做的,剩下的,就交由他们自己来决定吧。”
医生道:“您能想通是最好的。”
陆如梅一笑:“不想通又能怎么样呢?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陆总说得对,我要是能活二百岁,是不是还奢望着抱曾孙子的孙子呢?”
她虽然这么说,到底是叹了口气。
*
江淮拿着休学证明回家时,校领导还跟在他的身边送他,叨叨唠唠的像个老婆子。
“这个东西千万别掉了,等你之后返校要用到的,当然丢了也能补办,不过最好是别掉。”
江淮看了看休学证明,随便地折了两下。
“哎哎哎,你别折——折完了,算了。”
江淮揣进了兜里。
校领导跟在他的旁边,努力跟上他的步伐,不得不说,长期坐办公室的人,和年轻人还是不能比,这一会儿已经跑得他满头是汗了。
“画板画架画笔拿好了没啊?”他一脸关切,“多检查检查,别落下东西,当然,如果要是落下的话,也没关系,到时候来取或者我们送……”
江淮终于忍不住了。
他有点想耍小性子,可这到底是校领导,没敢真的发脾气,脸颊气得鼓起来,“我都知道,老师。”
领导住了嘴,擦擦汗。
两人站在马路边上,没多长时间,陆家的车就来了。
陆家司机的脸一露出来,江淮生气的表情就收敛了点,甚至变得有几分乖巧。
司机什么都没问,下车帮他把累赘的东西放在车上,又冲着校领导打了个招呼,然后才上车。
后座的车窗开着,露出江淮的半张脸来。
校领导凑近了点,对着他道:“小江,在家有什么问题不懂,直接给学校里的老师打电话问就行,学校里永远欢迎你。”
江淮问:“那我要是回来上学呢?”
校领导:“……”
这个是不欢迎的。
江淮看他的表情,已经知道了答案,气得关上了车窗。
*
夜里,等陆无祟回到家里时,也迟迟没见江淮的身影。
他扯了扯领带,问了下管家。
管家道:“小江少爷从回来之后心情就不怎么好,一直躲在屋子里不出来。”
陆无祟扯领带的手一顿。
他放下修长的手,淡淡道:“厨房里今天做的是什么?”
管家道:“今天多做了点甜品,是小少爷爱吃的蓝莓蛋挞,主菜是花胶鸡和炖排骨。”
说完,他福至心灵,对着厨房喊了一嗓子,“范姨,给弄两个托盘,今天陆先生和小江少爷在上面吃。”
弄好后,陆无祟单手端着两人的托盘,上了楼。
他敲了敲门。
门内没任何的声音。
陆无祟皱了皱眉,干脆推门进去——然后,他就看见了正手忙脚乱藏零食的江淮。
陆无祟:“……”
这就是心情不怎么好?
江淮坐在床上,屁股底下还铺了层毛毯,嘴边还有零食的残渣,抱着被子欲盖弥彰,“我什么都没干!”
陆无祟:“……”
他一步一顿,把盛饭的托盘放在了沙发前的桌子上,长腿一迈,长臂一伸,轻而易举把江淮藏着的零食给拎了出来。
陆无祟咬牙:“江恬恬。”
江淮抬眸,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往后缩了缩,语气沮丧道:“好吧,我是在床上吃零食了,你扣我的钱吧。”
陆无祟一顿。
仔细看,才发现,其实江淮有点蔫巴巴的,确实是心情不怎么好。
在气氛几近凝固的沉默中,陆无祟放下了手中的零食。
他坐在江淮面前,有点生疏的用一种低柔的语气道:“不高兴了?”
要知道,他陆无祟长这么大,哄人的次数屈指可数。
做做行动上的表示,已经是他的极限。
真正儿八经哄人,还真有点……
江淮抿唇,没有说话。
“吃吧,今天让你放肆这一次,我陪着你吃,”陆无祟知道,心软一旦开了阀门,就是覆水难收,“不扣你的钱。”
虽然也不算江淮的钱,全是他的钱。
心软就心软吧。
江淮眼睛顿时一亮。
陆无祟亲手给他拆开了包薯片,一片片往他的嘴里喂。
江淮吃着吃着,心情就慢慢好了起来。
眼看着他眉开眼笑,陆无祟也渐渐松了口气。
他从来不知道,心栓在一个人身上,是这样的感觉。
看见他低落,一颗心都要随着他拧了起来,恨不能以身代之。等这人开怀,这种心脏被拧紧的感觉才渐渐消散,才喘得上气来。
在陆无祟出神时,他的手忽然被推了一下。
回神,就看见江淮冲着他道:“你也吃啊。”
陆无祟怔怔地,视线凝聚在他的嘴唇上。
江淮不明所以。
陆无祟道:“江恬恬。”
江淮听见他叫这个名字,下意识抬起头,正好撞上了陆无祟寻上来的唇。
炙热的唇畔擦着他的眼眸,落在了他的鼻尖上。
江淮一愣。
而陆无祟僵硬地挪开嘴唇,呼吸都有些困难。
亲到了吗?
好像是亲到了?
怎么感觉不像是嘴唇?江淮怎么没反应?
陆无祟僵硬道:“你嘴上有碎掉的薯片,我帮你擦了一下……”
“哦,”江淮也往后缩了缩,茫然道,“可是刚刚那是鼻子啊。”
陆无祟:“……”
他就说不像是嘴唇。
“嗯,为什么要用嘴唇擦呢?”江淮还是有些困惑,“用手不是更好吗?”
陆无祟眨了眨眼,在江淮的各种疑问中,耳根有点泛红。
江淮又问:“碎渣在哪里啊?我怎么没摸到?”
陆无祟忍无可忍,拿出片薯片,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
“闭嘴,吃零食。”
*
江淮是彻底闲下来了。
不过,又没完全闲下来。
他在某些程度上,不喜欢别人打破他的规则,但是在规则被打破之后,他又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不太会为了外界的事情过多的烦心。
不论什么样的处境,都能让他找到舒服的生活方式。
既然规则被打破,那就重新建立规则。
比如现在。
他在闲下来的第二天,就开始接单赚钱了。
他接一次单,能顶别人接十单,只不过一直不想按照别人的意思去画画,所以才不怎么接。
其实闲下来也没什么不好的。
江淮原本就不喜欢快节奏的生活,比起忙来忙去,他更喜欢在乡野的田间吹风。
为了学业,还有就是能在学校里学到更加的画画技巧,他才每节课都不落的去上。
左右现在也没法上了,静下心来好好享受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江淮在画画的时候,还有个发现。
他先前送给陆无祟的那幅画,已经被陆无祟给弄好了挂钩,应该是准备往墙上挂了。
不是吧?
江淮并非不识货的人,相反,他非常的识货,对于艺术有种天生的直觉。
不然也不会在住进来的第一天,就捡着最贵的花瓶摔了。
所以,他知道陆家墙上挂着的画到底有多昂贵。
现在,陆无祟居然打算把他的画也给挂上去!
江淮倒是没觉得自己不配,只是觉得,和这么多的大师同挂一墙,多多少少有点荣登领奖台的兴奋感了。
他这两天,就一直在猜测,陆无祟究竟要把他的画给挂在哪面墙上。
是上世纪抽象派画家的那一墙?
还是新世纪领过奖的新晋画家那一墙?
江淮期盼着,甚至等不及想问问陆无祟。
又隔一天,工人们终于来了。
江淮木着脸,看他们把画给搬进卧室那面空白的墙上,开始比划位置。
……都猜错了呢。
是新世纪空白墙。
*
陆无祟下班回来后,看着卧室里的墙,微微有些心疼。
他倒是不在乎这面墙多少钱,只不过他不习惯在卧室里挂装饰品。
画和他的墙,都挺贵的。墙面更是破损之后,哪怕修补也补不回之前的样子了。
不过这些心疼,终究是被满意给冲散了。
以后等早晨睁开眼,差不多就能看见这幅画了。
江淮问:“你为什么要挂在这里啊?”
不会是陆无祟觉得,他的实力不够和那些大师相提并论,所以专门给他找了个空白墙吧?
陆无祟一僵。
先前他还觉得,江淮的画不能和大师们的挂在一起,更不能挂在卧室。
结果现在,这幅画超越了所有大师,直接来到了c位。
他也有点尴尬。
于是清咳了一声,“想挂就挂了,哪里有这么多的为什么?”
江淮似懂非懂地点头。
陆无祟侧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反正是送给他的对吧。
他怎么挂都行。
*
隔天,难得天气晴好,江淮干脆去了阳台上待着画画。
没想到的是,在他画画时,多日不出卧室门的唐平建,终于肯出来透透气了。
那天是江淮主动和他搭话,不过现在他在画画。
所以,哪怕是唐平建都走到了他的身旁,他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唐平建在旁边看了半晌,忽然道:“不得了,我儿子还找了个艺术家。”
看守他的人道:“你老实一点。”
唐平建悻悻然闭上了嘴巴。
他站在江淮的身边时,身上有一股很浓烈的酒味。
看来,老夫人虽然是找人看守着他,但实际上也不怎么上心。
毕竟不是亲生的儿子,只是个女婿而已。
江淮画完最后一笔,这才看见唐平建,被吓了一跳。
唐平建觉得有意思,也跟着他模仿吓一跳的动作惊呼了一声,“我都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才看见我?”
江淮:“……”
之前还觉得他和陆无祟没相似的地方。
这不就来了。
江淮问:“你身上怎么臭臭的?”
唐平建道:“多大啦小朋友?怎么连酒味都不知道?”
江淮道:“我当然知道这是酒味,只不过你身上比酒味还要再臭一点。”
唐平建这下觉得困惑了,他掀起自己的衣服,闻了闻才道:“是吗?这已经是我最干净的一件衣服了,半年前才洗过一次呢。”
江淮:“……”
他默默离唐平建远了一点。
唐平建见状,还想再凑上前去,被旁边的保镖给摁住,又警告了一次之后,才作罢。
两人年龄不同,身量不同,一个站一个坐,却显得格外和谐。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谁都没再跟谁说话。
江淮画完画之后,看了看自己养的小花,他最近喜欢上了一个新的品种,不过这个品种特别的难养。
不仅需要人及时浇水,及时晒太阳,如果太阳长久的不出来,它会从根茎开始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