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不愿睁开眼好好看看吗?”
“投入情感只会害了你们自己!”
当时她就流下了一滴泪,好像生出了记忆,想到了什么。
她想到了自己死前穿的那件破袄。
她想到她住在一个破旧的房间里。
越来越清晰,到从城堡出来时,全部恢复。
在下岗潮中,纺织厂的跛腿爸爸失业了,他们一家住的是纺织自盖的楼,每天有人上门赶他们出去。
弟弟每天饿得哇哇大哭,盲人妈妈每天愁得直哭,爸爸脾气日益暴躁。
她每晚都会做噩梦,梦到有人来砸门,要赶他们出去。
一旦他们来赶人,爸妈就会求他们,没有自尊地求,他们就会骂:一家子残废,晦气。
“残废”这个词就会一次次刺激到爸爸。
在他们走后,爸爸就会愤怒地打妈妈和她。
他恨自己只能娶妈妈这样的残疾人,他也恨走路不利索的她。
后来她死了。
死相惨状。
道士说这是一间凶房,谁住谁危险,谁靠近谁倒霉。
这件事很快在纺织厂传遍了,他们惊悚地说着她的死相,人心惶惶。
那栋楼搬出去好几户人家,每一层都没有住满人,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来赶他们了。
而她被那个假道士带走了。
又开始新一轮的折磨。
不是一生,而是生前死后都没被善待过的小孩,遇到一个对自己那么温柔那么好的人,会变成什么样?
她说不清楚,她只知道会无法接受这个人对自己的伤害。
尤其受不了这伤害是自己生前最害怕的噩梦。
被赶出房间,被骂小瘸子。
破袄女孩趴在干尸面前闭上眼。
破旧的房屋里散发着浓浓的霉气,又矛盾地有一股大火烧焦的味道。
储藏室里,莲花灯散发着诡异的香气。
祝双双对吱吱说:“吱吱,让我还能用这个身体的时候,多用几天可以吗?”
“我还想最后用几天,我很喜欢36°暖暖的体温,我很喜欢我可以长长的头发。”
祝双双声音沙哑,像是带着哭腔,她没有流泪,可就是这样,比一滴泪造成的效果还大。
吱吱咬住唇,他也喜欢她的头发。
在城堡时,他们在同一张床睡觉,除了前面两晚,她的头都靠他很近。
他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香气,轻轻触碰,顺滑柔软。
比那个大明星女人的头发还要好。
她睡前扎了一个高高的丸子头,用红色发带系着。
他知道,那根红色发带是一个红盖头。
那天红盖头盖住了整个城堡,但其实他一直在风扬起的缝隙,寻找她的身影。
下面那么多怪物小孩,那么多玩家,他的视线轻松定在她身上。
她一整晚在下面挡怪物小孩,没有一点力气了。
怪物小孩跳到墙上,隔着红盖头砸一下城堡,她就踉跄着跌倒一下。
她一边哭着,一边跌跌撞撞去套怪物小孩,满脸尸液,眼睛红肿。
怪物小孩撤退后,他从城堡跑出来,跑到昏睡过去的她身边,在她身上发现一个个红红紫紫的伤痕。
怪物小孩愤怒砸墙时,砸的不是墙,而是她。
倒立的祝双双看到一滴眼泪落到地上。
不是她的。
“我真的好喜欢你。”
如果可以有这样一个,明知道他是邪恶鬼童,明知道他体内是腐烂尸块还愿意跟他贴着头睡觉,手把手教他用筷子,还会不顾一切守护他的姐姐,他愿意用所有一切去换。
不管是身体和还是灵魂。
祝双双被放下来了。
季明瑞正和岁岁面对面坐着看书。
季明瑞见他发呆,皱了皱眉毛,严厉地说:“我刚才不是教你认过那几个字了吗,怎么又想不起来了?”
岁岁略显痛苦地皱起了小脸。
季明瑞说:“就算是鬼也得好好认字,不然以后连《亡灵书》都看不懂怎么办?你知道什么是《亡灵书》吗?知道埃及亡灵吗?”
岁岁叹了口气,不知想到什么,莫名又轻松起来。
睡梦中的孟江,被一个男孩用一条条白绷带裹在了床上。
那个男孩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白白的他。
宁宿跟蛊婆告别,抬脚要踏出这个狭小的房门。
没想到蛊婆也要离开,两个人在门口撞到了一起。
宁宿让开一点,等他出去后,再踏过门槛。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阴暗破旧的房子,破袄女孩正趴在一个枯瘦露骨的男孩胳膊上,无声无息,他们像是暗中的一尊雕像。
宁宿和曼曼一起沉默地往回走。
他经过祝双双和吱吱所在房间,脑海里出现书房里吱吱的资料。
吱吱是一个正当红小花的孩子,为了事业,小花不能有孩子,她对外声称这是她的弟弟。
她在家里也让他叫姐姐。
实际上,她在家里的时间很少,一年365天她有350天在剧组。
在剧组自然不能带着他,以防万一,在男孩四岁有意识时,她都不太想让不信任的人在家里照顾他了,怕已经懂事的他说出什么。
男孩每天在电视上看她。
有一次男孩追着她离开公寓,她看到了,但是没管。
男孩始终是个不定时炸|弹,一旦爆出,对她的事业和即将到来的婚姻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男孩在那个经济发达,交通繁忙的城市,一路追着她,追丢了迷路了。
他茫然地站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被一辆车撞飞,身体被碾碎在另一辆车下。
经过孟江和木乃伊所在的房间。
阿伊从有记忆起就没见过爸妈。
他的爸妈在国外务工,对他的意义就是每半年会寄回来很多钱。
但那些钱很少花在他身上,都在他那群亲戚手里。
亲戚们在跟爸妈打电话时,温柔可亲,争着想养他,但挂了电话又是另一幅面孔。
他们只想从他身上索要钱,索要一句在爸妈面前的好话,其他时候没人管他。
他的死可笑又可悲。
不良少年表哥带回来一群混混,那群混混说,他好白啊。
那时候有一部很火的电影,电影是讲木乃伊的,没多久他就被这群变态少年做成了一个木乃伊。
宁宿走过季明瑞和岁岁所在的房子,走过师天姝和蜡像男孩的房子,走过谷扬薇和糖人女孩的房子……
每走过一个房子,他就会想到在书房里看到的对应资料。
“妈妈,你怎么走得那么慢?”曼曼回头看他,问:“你在想什么?”
“啊,”宁宿挠了一下微痒的胳膊,“我在想……”
他回头向后看了一眼。
他们两个站在一条阴暗幽黑的街道上,从这条又黑又长的街道向外看,街道外的童话镇相对明亮一些。
但依然是黯淡的。
整个童话镇都是暗色调的,弥漫着雾气。
那雾气可能是他们说的怨气,是戾气,是阴气,是死气,总归是灰蒙蒙黑沉沉,不见天日的。
“我在想,这里为什么叫童话镇,童话不应该是这样的吧?”
童话应该有明亮的色彩,有苹果红,奶油黄,橘子橙,蜜瓜绿,是他看过的夏加尔笔下的游乐场。
小女孩抬头看他,难得眼里生出疑惑,“童话是什么?”
宁宿抿了下唇,觉得他那颗僵硬的丧尸心,被扎了一下。
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是童话。
她的房间里画本上没有白雪公主和灰姑娘,只有邪鬼恶童。
她从小的陪伴,不是同龄伙伴,而是满屋的古曼童。
她从出生开始,他爸爸就让她熟悉这些东西,适应这些东西。
祝双双说的没错,曼曼的意思就是古曼童和古曼丽。
她还没出生,就有了这样一个名字。
走到街道尽头,就是他们的房子。
书房那一沓锁在抽屉里的资料,最后一份,编号20
——我亲爱的女儿。
一个疯魔的男人,当年兴奋地在灯下,颤抖地写下这句话。
“她叫曼曼,还没出生前,我就给她起了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