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辰了。”五公主问秋扬。
“巳时了。”
五公主:......
马车继续往公主府驶了一段,五公主眼睛一闭,到底是同秋扬说了一声,“去蒋家巷子口。”
秋扬神色一震,道自己是听错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六年了,自蒋家公子死后,五殿下再也没去过蒋家,连江陵城都很少逛。
秋扬知道是什么缘故。
十几年相处过来的人,青梅竹马长大,突然说背叛就背板,感情没了便也罢了,却还摊了一条人命在身上。
伺候了五殿下这些年,秋扬清楚她是什么样的性子。
虽瞧起来跋扈,可从未主动去害过人,能让她失了理智,一刀子要了蒋公子的命,心头到底是生了恨的。
有恨,便说明曾在意过这段感情。
被太子关进龙鳞寺的那一个多月,五殿下并非像她面儿上瞧得那般当真无事,刚开始的几日,夜里曾几度被惊醒,起身坐在床榻上,满脸的水珠子。
秋扬也分不清那是汗水,还是泪水。
那段日子,得多亏了韩大人,愣是逼着殿下抄经诵佛,几乎没让她有闲下来的功夫,熬过了一月,殿下倒也没再梦靥过。
只不过再也不热衷于逛江陵,连经过蒋家巷子口前面的那条路,五殿下都会特意绕开。
如今突然听他去要蒋家,秋扬一脸的意外。
“韩大人今日在蒋家办案,非得让本宫过去一趟,他就如此离不开本宫了,办个案都要见我了?”
秋扬:......
*
今日过来蒋家提审的,都是督察院的人。
副左使温大人,从大理寺出来,同韩靖一道来了蒋家,到了门前的巷子口时,韩靖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同温副史道,“温大人先进去......”
温大人虽有疑惑,但也没多问,“那属下先进去候着韩左史。”
“好。”
温大人走后,韩靖一直立在了巷子口。
巳时一到,还是没有动静声传来,韩靖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没再等了,神色倒是没什么意外。
他就知道,她是个怂货。
韩靖进去时,温大人已经将蒋家围了起来。
督察院的人突然上门,蒋家的人个个都吓得腿软,哭得哭,跑得跑,均被侍卫捉了回来,擒住丢到了院子里,站成了一堆。
蒋家的左相一走,府上只剩下了一个蒋老夫人,年岁太大,镇不住家,这会子的蒋家就如同一盘散沙。
温大人将人数清点完了,韩靖才走了进来。
督察院韩左史,在朝为官的,谁人不知。
叫他一声活阎王也不为过,只要在他手上犯了事,没有人能安然无恙地脱身,不死也得脱层皮。
一个月前,江陵落了一场暴雨,才过了一日,刚建好的河堤坍塌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轰然崩塌,耗进去的几万两黄金,算是彻底地泡了水。
其中受贿之人,牵扯极广。
皇上震怒,太子亲自到督察院,将案子交给了韩靖,命其在一月内,将河堤所有受贿的官员,无论大小,尽数捉拿归案。
蒋家大爷,是河堤修建人之一,负责运送砖窑。
今日也不止蒋家,大理寺和刑部,都在抓人,但蒋家运气不好,落在了督察院的手里。
蒋家大爷在见到温大人的那一刻,腿脚便开始软了,这会子见到韩靖,脸色都白了,额头的汗直往外冒。
平日里,蒋家大爷尽管背地里,同一众官员对韩靖是恨之入骨,极为不耻,骂得话也很难听,可如今遇到了他手上,只剩下了恐惧,跪在地上,道,“韩大人明鉴,我蒋家清清白白......”
韩靖上前,一把扶起了他,“蒋大人不必害怕,今日督察院只是照供词前来提审,蒋大人如今人还在蒋家的院子里,只要没进我督察院,蒋大人不必行跪。”
蒋家大爷被他这一扶,心头不仅没有半点轻松,愈发紧张了起来,“韩大人......”
“提审。”
韩靖松开了蒋家大爷的胳膊,没兴趣同其寒暄,提步走进了蒋家大院,坐在前厅之内,拿着蒋家的家谱名册,一个一个地单独审问。
从巳时一刻开始审,审了大半个时辰,也才审了一半。
快到巳时末,小厮李默突然走了进来,在韩靖的耳边低语了一句,韩靖眉目轻轻一扬,片刻后唤了温大人进来,“先审,半个时辰后,不管老夫人醒不醒,都得请过来,提审。”
“是。”
适才督察院的人一上门,便封锁了蒋家所有的院子,那阵势骇人,蒋老夫人当场便被吓晕了过去,至今还没醒来。
他可以将其排在最后再审,但督察院办事,自来不讲人情,只要没死,该审的还是得审。
韩靖出去了一趟。
温大人倒也没觉得奇怪,这样的案子通常一审起来,最少得花费半日,中途歇息,很正常。
*
五公主早就到了,马车停到了蒋家门前的巷子口,却迟迟没有下来。
秋扬虽不知她今儿为何突然来了蒋家,见她的脸色渐渐地有些发白,便劝说道,“殿下要是不想去,咱们就回去。”
五公主没应,没说要回去,也没下车。
这般熬了快小半个时辰,蒋家的巷子口外,也陆陆续续地围满了人。
自古至今,没有谁不爱看热闹。
蒋家算起来,也是江陵城内的高门大户,可今日督察院这般一上门,多半也是保不住了。
围过来的百姓,七嘴八舌,开始议论纷纷。
“这蒋家威风了近百年,历经了改朝换代都安然无恙,蒋相才去了几年,没成想,竟然落到了督察院的手里,今日蒋家大爷还能活着出来?”
“要我说,这蒋家也是倒霉,若换成大理寺,刑部来提审,也不会被封院,能少受些苦......”
身旁的人一笑,“只能认栽......就督察院的那位阎王爷,江陵城内的狗,见了他怕是都得跑。”
“这位韩左史,当真就如此不近人情?得罪了这么多人,他就不怕有朝一日,报应在了自己身上......”
“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一个被当成杀手养大的孤儿,无父无母,恐怕连自己从哪出来的谁都不知道,他能有哪门子的感情......”
“那倒也未必,他和五殿下如今不是......”
议论声传来,就在五公主的马车旁,听得清清楚楚。
秋扬听得心惊肉跳,正要下车去训斥一句,身旁的五公主突地起来,从马车内跳了下来,脚步径直走到了适才说话的几人跟前。
劈头便质问道,“你们说谁无父无母。”
五公主的马车停在了角落里,停了半天了,周围的人也没见其动静,谁能想到里头还有人坐着。
突然见到一位周身贵气的貌美的姑娘走了下来,还未猜出是谁家的,便听身后跟上来的宫娥唤了一声,“殿下......”
几人的脸色瞬间一变了。
皇宫内这般年纪的公主,就只有两位,一位四公主,一位是五公主,四公主已经嫁了人,眼前的人是谁,也不用去猜。
江陵城内,能有如此气势的姑娘,也就只有当朝的嫡出公主,五公主了。
几人的腿脚一软,齐齐地跪在了地上。
五公主脸上的愤怒却没减去半分,又道,“你们父母健在吗,就算你们父母健在,那你们祖父祖母呢,他们的父母总该不在这人世上了,莫非他们都是无父无母,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就你们是爹娘生的,旁人就不是了,秉公执法也错了,一群没长眼睛,乱嚼舌根的东西,就不怕本宫拔了你们的舌头......”
五公主说完,似是还没有泄愤,抬脚就要踹过去了,腿刚抬起头,胳膊突然被人一把拽住,将其往后一拖。
五公主一个不稳,往后栽去,回过头怒声斥道,“放......”
话还未说完,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五公主立马变了脸,“韩大人。”
“走吧。”
五公主被他往前拉了几步,还是气不过,回过头又提起了脚,想踹过去,“狗东西们......”
“好了。”韩靖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搂住了她的腰,直接将人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