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闻声,将头探出去的那一瞬,他将身上的碎银子,扔了出去,以他用来薄命的功夫,头一回去讨好一个姑娘的欢心。
梨花从枝头纷纷而落,一片片地飞舞了起来,他看着她仰起脖子,慢慢地弯起了唇角,眸子内的惶惶不安终于被惊喜淹没了下去。
花海过去了,她才转过身来,笑着同他道,“本宫决定了,以后同韩大人学功夫。”
他应道,“好。”
到了龙鳞寺后,她的精神看起来一切都很好,然到了夜里,便开始反常,她拉住他不让他走,“韩侍卫,你陪本宫睡觉好不好。”
他神色一愣,拒绝道,“殿下不必担心,属下就在门外。”
纠缠了片刻,她到底是松了手。
他出去后,就立在了她的窗户外,看着她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折腾到了半宿,终是睡了过去,睡了半个时辰不到,她梦魇了。
惊叫声传来,他瞬间冲了进去。
进去时,便见她坐在床榻上,一身被汗水湿透,恐惧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腿,身子又开始打颤。
他再一次逾越,上前将她揽进了怀里,道,“属下不走了,留下来陪殿下睡。”
她哭着抓住了他的胳膊,害怕地道,“韩靖,他索命来了,他要给我看他的心......”
他抱住她,抚着她的背心,道,“有属下在殿下身旁,他不敢来。”
她又道,“韩靖,你说我会不会遭报应,我当真就将他杀了,我怎么就杀了他呢......”
“杀了便是杀了。”他杀了那么多人,连对方的脸都记不清,他道,“我杀的人比殿下多,有我在殿下身旁,就算遭报应,也是属下当先。”
在龙鳞寺的第一夜,她蜷缩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她便又如同变了一个人,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非要缠着他带她出去游玩。
他没答应,狠下心,将她拎到了佛堂,逼着她抄写经书,时刻盯着她,不让她沾任何荤腥,“太子殿下吩咐过,殿下是来超度。”
她极为不情愿,慢慢地对他有了怨气,“韩大人变了,不再是本宫喜欢的那个韩大人了。”
他并没有动容,她喜不喜欢他无所谓,他只想让她尽早从阴霾中走出来,这辈子都能无忧无虑,顺遂安康。
之后,无论她怎么威胁,怎么求饶,他依旧不为所动。
白日里他逼着她抄经念佛,不许她沾半点荤腥,夜里陪在她的身旁,待她入睡后,也没再出去,躺在了她屋内的小榻上。
为此,她同自己彻底地闹腾上了。
“韩大人真讨厌,本宫再也不想看到韩大人了。”虽如此说,到了夜里,她还是拖住他不放。
渐渐地,她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同自己的博弈上,半夜不再醒来,甚至能一觉到天亮,不再提起任何关于蒋家公子的事。
一个多月后,他一醒开眼睛,便见她蹲在了自己的跟前,盯着他的脸,哀求地道,“韩大人,本宫饿了,想吃肉。”
他刚摇完头,她便一把拖过了他的手,照着他的手背咬了下去。
他不怕疼,只无奈地问,“安阳,你是狗吗。”
她沉默了一瞬,便冲着他突地叫了一声,“旺——”
他没忍住,笑声破出了喉咙。
她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完许是觉得自个儿吃了亏,恼羞成怒地将他起来的身子又按了回去,逼着他答应,“你只管回答本宫,今儿有没有肉,你说,你快说有......”
她一面说着,一面去摁他,挣扎之中,她的人早已坐在了他身上。
待他意识到不对,正要将其从身上扒开时,却见她突然不动了,他抬头,便撞进了一双含着春水的眸子内。
他还未回过神来,她又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脸颊,轻声道,“韩大人,你太好看了,你怎么能越长越好看呢......”
那年,他十九,她十七。
她望着他时,他亦望着她,少女的面孔,已经有了几分女儿的媚态。
他心口陡然一阵狂跳,本想去擒她的手,但她死死地抱住他不松,他只能去擒她的腰,将人从身上硬扒拉了下来。
她站稳后,气得满脸通红,气势汹汹地同他道,“韩大人占了本宫便宜,就得对本宫负责。”
他看着她,心口的一声“好”冒出了喉咙口,又及时地咽了下去。
他只是个杀手。
他还未怎么答复她,外面的侍女便走了进来,禀报道,“太子殿下来了,让韩大人过去一趟。”
他如释重负地走了出去,走之前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不许吃肉。”
她在他身后咬牙切齿。
从到龙鳞寺,她已经在山上呆了一个多月。
比起刚上山那会儿,明显好了许多,太子问他情况时,他如实禀报,“五殿下,已经无碍。”
太子点头,又吩咐了他一桩差事,“你去替孤办件差事。”
下山之前,他吩咐厨子去买了一些牛羊肉。
等到他回来,她已是红光满面,便也知道她在那位随着太子上山的唐家姑娘屋里,过得很是滋润。
回宫那日,她特意将他叫到了马车上,语气极为讽刺地道,“这段日子,韩大人辛苦了,等本宫回去后,必定会好好报答韩大人。”
她一向说到做到,回宫后,她果然想着法子折腾他,几乎每日都会派人,让他去觅乐殿。
到了后,他问道,“殿下有何事。”
她只笑着瞅他,道,“本宫想韩大人了,本宫没事就不能找韩大人吗。”
他知道她是在逗他玩。
往日有蒋家小公子陪着她,蒋家小公子死后,她便也成了一人,她那样爱闹的人,又怎可能耐不住寂寞。
无奈之下,他替她寻了几本游记,给她时,想的是让她拿去打发日子,却没料到,有朝一日,他会为此而后悔。
在得知太子在为她张罗亲事时,他心头并非没有涟漪。
他虽出身不好,但他会好好努力,如她所说,将来他在太子的手底下谋取一份功名。
尚公主,也并非不可能。
倘若那时他能鼓足勇气去寻她,或许,她也不用再经受后面的伤害。
但他并没有那份勇气。
在去寻她的半路上,他遇到了云贵妃和四公主。
自上回她生辰,他便和四公主结下了梁子,四公主似是对他们的成见极深,经过他后,愤愤不平地道,“新婚前一日新郎官死了,这样的名声还好意思有脸挑三拣四,依我看,她就不如嫁给那个低贱的韩侍卫,一个不详,一个低贱,多般配。”
她是大周的嫡出公主,不愁嫁。
除了蒋家的小公子之外,江陵城内,还有很多名门贵族的世家公子。
他到底是不配,又原路折了回去。
他没去找她,她却找了他,一见面便旁敲侧击地问他,“韩大人,本宫又要嫁人了,你开心吗。”
他没答。
无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他都没资格。
她又问,“韩大人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不待他回答,她突然凑在了他眼皮子底下,问他,“是不是喜欢本宫这样的?”
他眸子轻颤了一下,躲开了她,重复着那句,“殿下,寻我有何事。”
良久没见她回答,他才转过了目光,便见那双一向明亮的眼睛,突然暗淡了下来,里头满是失望。
她唤他道,“韩靖。”
他看向她。
她道,“你这样真没意思,本宫才刚经历了一场情伤,当真累了。”
他心猛地往下一沉,有过紧张、慌乱,却依旧坚持住了自己的决定,同她道,“属下告退。”
没过几日,她便受了伤,为了唐家姑娘,同四公主鱼死网破,她唤了他去跟前替她包扎。
她伤的是胳膊,他不便去碰,推辞道,“殿下还是宣太医......”
他话还未说完,她便回过头,斥道,“你是想让本宫的身子,被那群老男人看了去?”
他愕然。
“本宫虽同蒋家公子许过亲,可至今也只是同他牵过手,从未同他有过肌肤之亲,连亲嘴儿都没有,本宫活了这么大,身子还未给人瞧过呢,太医过来包扎,难道就看不到本宫的身子了?谁要是敢看了本宫的身子,本宫就将他戳瞎。”
她说完,又一本正经地地看着他,道,“除了你,韩大人,本宫只允许你看。”
他见惯了她的胡搅蛮缠,懒得再理会她,正要走出去,她便坐在那,突然抱住胳膊,呻【吟】了起来,“好疼,本宫这胳膊估计保不住了......”
她惯会来这一招,可他明知道她是在故意激他,却拒绝不了。
僵持了一会,他到底时走了过去,跪坐在她跟前,问她,“伤在了哪儿。”
她笑得极为得意,“本宫就知道韩大人最心疼本宫了。”
他沉默,心头却是五味陈杂,她又道,“伤在哪儿,韩大人褪了本宫的衣裳不就看到了?本宫的手恐怕是动不了了,一扭脖子就疼,就麻烦韩大人了......”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伸了手,去解她胸前的系带。
系带拉开,“刺啦——”的声响,清晰地落在两人之间,她抬起头,他也看向了她,清晰地看到了她眸子内的那抹悸动。
无尽的诱惑迎面扑来,一瞬间,让他透不过气。
他看着她嫣红的唇瓣,缓缓地朝着凑了过来,他没动,死死地捏住了手里的系带,最后一刻,他终是清醒了过来,身子往后一仰,将头移到了她的侧面,平静地握住了她的短褥,褪到了她的肩头之下。
刀口并不浅,不过是未伤到筋骨,红红的一道口子,落在白皙的胳膊上,如一块膏玉被割破。
他胸口一阵抽搐,莫名地动了怒,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抬头,凶了她一句,“我教你功夫,不是让你拿着刀子刺自己,你出息了。”
她看着他,似是也没料到他会凶他,神色懵了一阵,才回过神,并没有生气,反而笑着道,“韩大人是心疼了。”
她早就能看出来了,他对她的情谊,但他自己却不敢去承认。
伤口包扎好后,她又对他道,“韩靖,你要是一辈子陪在本宫身旁,就好了。”
她的话已经明显了,但他装作没有听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觅乐殿。
日后无论是谁陪在她的身边,只要她需要,他都会在。
但他给不了她一份安稳。
她并没有因此而放弃,以换药的理由,连续召见了他一个月,伤好的那日她召见她史,饮了酒,酒后的她,愈发地肆无忌惮。
那是她头一回,明着同他道,“韩大人,做几日本宫的面首吧。”
他内心震撼,没料到她会生出如此荒谬的念头来,也是那时候突然才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同她这般下去。
她得嫁人,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嫁出去。
那日之后,他狠下了心,没再见她,无论她如何召见,他都没再踏进觅乐殿一步,即便是在路上碰上了,他也是远远地躲开。
她似是察觉出了自己的逃避,托了人来同他道,“韩大人不必这般躲着本宫,不稀罕本宫的,本宫也自会不稀罕。”
她自来高傲,岂能受得了半点气。
决绝得话,落入他耳中,如千刀万剐,没过几日,他便得到了消息,她定亲了。
对方是尚书府张家的张二公子。同样是高门大户,有了蒋家公子在前,他特意去查了张家,也见过了张家二公子。
相貌平平,太过于死板,他认为,他配不上她。
可即便是配不上,也比自己好。
同张家定亲之后,她没再来找他,他也没再出现在她面前,直到太子要将他派去西戎。
他知道自己赶不上她的婚期,临走前,主动去了觅乐殿,找上了她,他送给了她一对鸳鸯彩绘的瓷杯,作为她的新婚贺礼。
她见了他,似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招呼着他坐在了她身旁,将桌上的一碟桂花糕点推给了他,“韩大人尝尝,本宫亲手做的。”
他不贪食。
可她非得让他吃,他便也吃了,待他将那块桂花糕送到嘴里了,她才道,“这是本宫做给张家二公子的。”
他自来知道她不是个好惹的。
果然,那桂花糕卡在了他的喉咙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噎住他心梗,不得不才提起了茶壶,倒了一杯水,硬吞了下去。
她察觉出了他的难受,愈发起了劲儿地折磨他,“那日醉酒,本宫应该亲了韩大人,让韩大人吃了亏,在本宫成亲之前,韩大人亲回来吧。”
他有些后悔来见了她。
她又大着胆子,摸向了他腰间她送给他的那把弯刀,故意去挑逗他。
他从觅乐殿出来时,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的一番举动,成功地报复了他,在去西戎的路上,他的脑子里,满是她说的那一句一句的没羞没臊的话。
他无比地庆幸,太子将他派去了西戎,没让他亲眼看着她出嫁。
为了不让自己想她,他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战事上,用血腥去麻痹他对她的逾越之念。
他以为等到自己回江陵时,她已经嫁进了张家。
战事结束之后,他悄悄向人打听了她在江陵的消息,消息还未打听到,便接到了太子的密函。
在知道她没有嫁进张家,而是逃婚去了西域和亲时,除了担忧之外,在他的心底深处,竟也有了那么一阵短暂的喜悦。
他马不停蹄地赶去了西域。
一路上的担忧和煎熬,让他彻底地认清了自己的内心。
这辈子无论她嫁谁,他都不会放心。
他想,等他找到她了,若她还愿意,他便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