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血烬当然是真的。因为即便是罗曼诺维奇也知道，奇兰不可能被拙劣的伪造品所欺骗。

    他甚至为此慷慨地献出了自己的血液，真正有问题的是那些香料。

    铺在试管之下的那些香料是有毒的。

    然而，奇兰当时却以为教团只是遵循了一贯的奢侈作风才会如此浮夸地用香料作为垫材。毕竟，伟大如教皇的血液怎么可能放置在空荡荡的箱子里。

    那些香料的存在实在是太正常了，正常到自己彻底放松了警惕，甚至嗅到了它们的香气。

    而现在奇兰的力量正在消失。

    狡诈阴险恶毒的余灰之烬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恶心。

    “我们知道奇兰·猩红之主大人您一直是虫母最忠诚的拥护者，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当您被迷惑之后，就更难被说服。很抱歉，我们不得不对您采取一些特殊的措施，别担心，我们已经着手替您处理那名可怕的人类潜伏者了，等到他死去之后，您身上的异状也将消失。”

    “你们会后悔的。”

    奇兰一字一句地说道。

    虽然因为虚弱的缘故，他的身形逐渐晃动不休，可是他的眼睛却因为精神的极度亢奋而散发出慑人的精光。

    即便是坦然如两名格雷，都不由得感到一丝微妙的忌惮。

    为此他们改变了之前的计划，并没有将奇兰软禁在特制的暗室之中，而是特意直接在祈祷室内部署了接下来全部的作战计划。他们刻意让奇兰端坐于光脑之前，好让他也可以跟自己一样亲眼看到那些教团护卫军的行动进程——早在他们拖延时间将奇兰控制在祈祷室内之时，早就有一队训练有素的教团护卫军前去居住区处理苏林了。

    …………

    天启号。

    上层居住区。

    到处都是尸体。

    打开屏幕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们看到的并不是别的，而是一片本不应该现在就出现的尸山血海。

    护卫军的虫族警惕地走过早已凌乱不堪的奢华陈设与布满鲜血的回廊。好不容易才在精心照顾下存活下来的，那属于人类世界的鲜花，早就已经因为虫族带有轻微腐蚀力的血液而枯萎。

    空气中飘浮着一抹浓郁的甜腥味，是腐烂的花枝与虫族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形成的气息，这本应是十分恶心的气味，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那恶臭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甜味……

    几名护卫军的虫族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就连他们自己都未曾注意到，他们正在贪婪地嗅闻着空气中的气息。安置在头盔之内的指引光标还在闪烁，但他们似乎已经不需要那玩意的存在，他们的身体已经自行动了起来，循着细弱的香气踉跄前行。

    本应灯火通明的船舱此时却意外昏暗。

    “沙沙——”

    伴随着几乎刺鼻的信息素警告，虫体在黑暗中行动时发出的声音响了起来。

    “哦，该死，这是什么？！”

    有队员发出一声低呼。

    一直到这个时候，护卫军的成员们才如梦初醒一般地望向那些充满了敌意的怪物。

    如果不出意外，他们本来准备应对的，是忠诚于猩红之主的那群群落护卫，可现在他们面对的却是一群黑暗中缓缓爬出来的狰狞虫族。

    身上明明还穿着祭司的长袍，却已经彻底地散去了人形的拟态。他们瞪着面前的护卫军，复眼中闪动着难以言喻的狂暴感。

    是竞争者——嘶——

    杀了他们——嘶——杀了——嘶嘶——

    必须把所有竞争者都杀掉——嘶嘶嘶嘶——

    然后才可以——

    …………

    护卫军的前锋军虫猛然抬起了自己的尾部，明亮的光线瞬间驱散了通道中的昏暗。

    不出意料，地上到处都是鲜血，还有已经因为自相残杀而散落一地的尸体。

    而同样的，在光明的刺激下，已经彻底抛弃了拟态，宛若野蛮虫群一般的疯狂祭司们猛然朝着护卫军扑了过来。

    面对已经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的斗争而变得无比虚弱的这群疯子，训练有素的护卫军成员并没有费太多力气便把他们屠戮殆尽。

    “这些家伙是怎么了？他们疯了吗？嘶嘶——”

    “嘶——那只假冒虫母也太厉害了吧，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这群家伙对他那么忠心！”

    “可恶，这些家伙太恶心了，嘶嘶，得全部找出来杀光才行！”

    …………

    在护卫军的私人频道里，虫族队员们以不同寻常的亢奋语气互相交流着，似乎并没有察觉他们在消灭这群失去理智的同族时表现出了不同往常的残暴。

    而且他们的声音中，也不自觉地染上了跟疯狂袭击他们的那群虫族差不多的嘶鸣。

    但所有的异样都被祈祷室内的专员们看得清清楚楚。

    事态的发展已经到了十分诡异的地步，他们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奇兰，几乎要以为这是猩红之主搞的鬼。

    然而奇兰现在看上去也没有正常到哪里去，之前还异常狂暴愤怒的奇兰此刻身体正在颤抖，脸上的肌肉不正常地痉挛着，喉中发出刺耳的尖叫。

    “你们这群蠢货，你得让他们停下来，不行……放开我，我得马上赶到苏林身边去……他一定是出事了！”

    奇兰语无伦次地说道。

    “你知道什么？”

    格雷·灰塔忍不住问道。

    但在奇兰回答之前，屏幕上发生的异变却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从画面上来看，护卫军的队员在杀死了所有挡在面前的虫族之后，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直接掠向了苏林所在的舱室。乍看上去他们似乎依然是在完成自己的任务，然而当苏林舱室厚实的金属门出现在画面中后，所有队员却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明明门边还挂着六只动弹不得的活体原始形态幼虫，这群虫族却对他们视而不见，他们的注意力完全放到了另外的东西上。

    “你们有没有闻到……”

    实时系统共享了其中一名队员发出来的低语。

    那是这支队伍的队长，一只血统最为纯正的余灰之烬，即便是格雷·灰石与格雷·灰塔也对他充满了尊敬，因为这只余灰之烬的血液就跟他们的教皇的一般冰冷。

    他永远冷酷，森然，凶横。

    可此时他的声音却产生了异样的转变，变得又轻又虚幻，音调被刻意压低，却又难掩那贪婪渴望所带来的颤抖。

    他的同伴没有发出声音。

    画面彻底静止了。

    看上去，此刻所有的护卫军成员都呆呆地停在了门外，仿佛被某种特殊的毒素袭击了一般。

    格雷·灰石看着屏幕上怪异的画面，不安地咽下一口唾沫，他的触角僵直地压在了脑后。

    通过实时监听器和监视器，他可以听到虫族成员们沉重的呼吸声，也可以看到他们身体微颤导致的画面颤抖。

    他们似乎是在刻意地等待着什么。

    一抹强烈的不安袭击了格雷·灰石，他眉头紧皱，径直抢过了话筒，然后冲着画面另一头的护卫军小队发出了冷酷的指令。

    “你们在干什么？！行动！别忘了你们的荣耀——为了教皇，行动起来！”

    他声音尖锐地吼道。

    但是，过往永远对他所有指令言听计从的小队成员，此时却像是离了线的金属触手一般，完全不曾理会他的命令。

    “嘶嘶——”

    通信器里传来了怪异的鸣叫，小队使用的不是虫族现在使用的任何一种语言，而是更加原始，更加野蛮，他们在无知无觉，神志混沌的原始时期，才会使用的那种叫声。

    …………

    【好香……好想要……】

    【如此甜美，如此诱人的气息……】

    只有成为最强的那只个体，才可以拥有资格越过这扇门，踏入虫母的巢穴，成为祂的伴侣，然后为自己的群落带来更高级的子嗣。

    烙印在基因中的本能，开始吞噬虫族们的神志。

    曾经亲密无间的战友，此时嗅上去却充满了让人暴躁不安的异味。

    想要将其他雄虫的气息彻底抹除的渴望让所有成员逐渐开始退去人形拟态。

    “咔——”

    而就在这一群护卫军小队也快要开始自相残杀的前一秒钟，他们面前的金属门却自行打开了一条窄窄的缝。

    下一秒，一只苍白的手颤抖着扶在了门边。

    单薄消瘦的青年踉跄着从门后走了出来……

    他的双目空洞，满眼都是泪水，破碎的床幔勉强遮掩着他单薄的身体。他用双手扶着门，似乎连站都站不稳，看得出来，他正企图从房内逃出来。

    看到了门外的虫族之后，他似乎稍微清醒了一些，但是很显然，他错认了这群护卫军小队成员的身份。

    “救我……”

    他张开嘴发出了一声支离破碎的呜咽。

    “救救他们……他们……疯了……”

    湿润的蜜汁浸润了苏林的身体，香气氤氲，让室外的空气中也染上了摄人心魂的蜜香。

    “嘶嘶——”

    在这一瞬间，虫族的原始嘶鸣此起彼伏。

    苏林目光微凝，面无血色地看向自己眼前同样开始杀戮的虫族。

    “……不。”

    他嘴唇翕张，喃喃道。

    探出手，苏林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阻止这可怕的一幕，然而他甚至未能完全抬起手臂，几条细长的摄食须就直接从他身后伸出，细密地缚住了他的指尖。

    脖颈，腰部，手臂……

    转瞬之间，苏林便被那些触须完全束缚，然后，被倏然拖回了门内浓重的阴影之中。

    轰隆一声——

    金属门被强行关闭，这一次，平整的金属面上甚至出现了明显的凹陷。

    然而，在苏林被那阴影中的“怪物”完全吞没之后，舱室之外，空气中残留的强烈香气却始终不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