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就被警察戳穿了心思,觉得行李箱不对,种种迹象都表明有问题,还不上报,不就是不想惹麻烦?
司机不服气地认错,但还是表示,打击犯罪抓坏人这是你们警察的工作,又不是我们老百姓的,你来问,我这么配合,你们还想怎么样?
把警察气得够呛,但也没辙。
“那糊涂蛋司机说,人是在南环下了车,”跟这条线索的警察提起这师傅还是挺生气,道,“我们一想,南环大马路,到处都是摄像头了,又马不停蹄找交通部门,调了这人下车位置周边的监控看,监控是能看到他下车了,出租车一走,他提着箱子,跨过路边防护栏,走野地里去了。”
一直跟尚扬和金旭在一起的那位刑警对他俩介绍道:“我们这儿不像大城市,到了五环六环还高楼大厦,我们南环路底下就黑灯瞎火,是荒郊野外了,摄像头都很少。”
前头说话那位警察道:“这人下车的地方绝对是提前想好了的,那片以前是农田,后来卖给地产商要开发,这开发商把那圈了起来,结果地基都没打,卷钱跑了,在那买了房的老百姓现在还整天上访……”
队里一位副队长忙:“咳!”提醒下属,这种关上门吐槽的话,少在尚扬和金旭两位“外人”面前说。
警察收回来,说:“那周围上百亩的荒地,一个摄像头都没有,我说这人肯定是算好了,才在那里下车。”
出租车里摄像头没拍到嫌疑人,司机描述的又跟“任老师”差不多,等于是线索又断了大半。
支队长道:“会不会和任老师吃饭那两个家长说谎了?任老师找他们帮忙给自己掩盖一下?九点多吃过饭,任老师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何子晴的出租房?”
众人纷纷表示,有这可能。
但金旭道:“那饭店离出租房不近,打车要二十分钟,如果他要在十点左右拖着行李箱离开何子晴住处,他一离开饭店就要直奔何子晴住处,到了以后直接上楼,何子晴立刻给他开门,他进门后,二话不说把何子晴推倒,令何子晴头部受伤,流血休克,他再把何子晴装进行李箱,然后他分秒不误地打扫现场,最后马上打车离开到野外抛尸……这是杀人还是跑酷啊?”
一众刑警齐齐安静。
一个小警察道:“也不是不可能啊,他可能提前就计划好了。”
“如果他提前就制定好了时间这么紧张的杀人计划,”金旭道,“为什么还要推倒何子晴让她撞破头?明明有很多更快更直接的方法。”
一位刑警认同了这个观点,补充道:“技侦说现场痕迹来看出血量很大,要算上何子晴受伤后血液流出的时间。”
“而且,”尚扬想起先前金旭说过的一点,道,“何子晴没道理让这姓任的随便就能进她的住处,她经过这么多事,白天又刚和唯一信任的恋人分了手,对人的戒备心应该更强了才对……”
他忽然停下,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那出租房就是何子晴的安全屋,能让惊弓之鸟一般的她放下戒备的人……没几个。
他下意识看向金旭,金旭本来就在听他说话,专注地看着他,金旭的表情,分明是早已想到了他正想着的这种可能。
尚扬心里涌上了极大的悲哀,如果真是这样……
“总之不会是任老师。”金旭收回望着尚扬的视线,直截了当地对众人下了结论。
众人此时也都表示同意。
金旭道:“我有个提议,南环沿途摄像头拍到嫌疑人下车的画面,让家属来辨认一下吧。”
支队长点头道:“这小姑娘社会关系太简单了,嫌疑人能轻易进她的住处,也许是她家里人也认识的人。”
支队长正要安排人去通知何子晴父母,金旭道:“她表哥就在外面,他们两家亲如一家,何子晴就像他的亲妹妹,让他先来认一认吧。”
尚扬:“……”
众人暂时散会,年纪最小的警察去外面走廊请高卓越这家属来辨认一下监控拍到的嫌疑人。
“如果是、是……”尚扬一把抓住金旭的手,压低音量道,“你为什么要让小高来认人?如果真是我们想的那个人,这会不会太残忍了?”
金旭认真道:“不管他想不想,愿不愿意,他都已经是一名警察了。如果监控拍到的真是我们想的那个人,那这就是我们作为师兄,给小高最后的机会。”
尚扬顿时说不出话来。
其实很多时候,金旭比他更愿意给别人一线机会。尽管多数时候,金师兄看起来并不温柔。
高卓越被带了进来,支队长亲自播放了那段南环监控拍到的画面。
夜晚昏黄的路灯下,嫌疑人从出租车上下来,从后备箱里取出了巨大的行李箱,在出租车绝尘而去后,他有点费力地抬起腿,跨过了路边的防护栏,又把行李箱也提了过去,然后朝着野外走去,监控力不能及,再拍不到他。
南环的监控并不算太高清,他还戴了口罩。
他确实和“任老师”身高体态相仿,发型也类似,穿着是相似的商务风格,由不熟的人描述起来,这两个中年人会被描述成同一个人。
但每个人的走路习惯是不同的,当我们远远看到熟悉的人,即使还看不清楚脸,通过走路姿势也经常能判断出是哪个被我们所熟知的人。
高卓越最初还很镇定,甚至带着愤怒,想要看看是什么人在谋害他的妹妹何子晴。
然而,当画面中的嫌疑人从出租车上下来的那一刻,高卓越的表情彻底变了,他眼中掩饰不住的天崩地裂,嘴巴也因震惊而难以合上,到嫌疑人略微艰难地抬起似乎哪里不太舒服的腿,跨过防护栏时……高卓越控制不住地站了起来。
他不是一个很坚强的年轻人,慌乱中,本能地回头看向他的两位公大师兄,多少有点求助的心理。
金旭面无表情,尚扬紧锁着眉,已经有点不忍心再看他。
支队长和在场的刑警也意识到了什么,但大家都没说话。
所有人都在等着高卓越先开口。
半晌。
“我……”高卓越发出的声音已不像他自己,道,“我想先回家一趟。”
没有人阻拦他,他便朝门外走去。
“小高。”尚扬叫住了高卓越。
高卓越没回头,僵硬地站在那里。
尚扬其实并不知该说什么,想了片刻才道:“等你回来。”
高卓越顿了一顿,大步走了。
支队长示意身旁两位刑警,悄悄跟着去。
近一小时后,高卓越带着嫌疑人来自首了。
高卓越和他的父亲高志长得有几分相似,父子俩眉宇间的气质尤其相像,也许高卓越平时的模样是有个模仿对象的,模仿的就是他的父亲。
高志归案后,交代了26日发生的一切。
他那天没事,去高卓越的姑姑、即他自己的妹妹家里串门,因痛风未愈不方便开车,就坐了公交车,下车站牌恰在何子晴住处的旁边,一下车,他就看到离家数天的何子晴,何子晴刚从隔壁市回来,哭得眼睛红肿。
高志询问她怎么了,她不肯说,高志见她要进旁边这破旧小区,不放心地要跟去看看,何子晴拒绝未果,最后也只得带着舅舅高志回去了。
在何子晴的住处,两人聊了很长时间,高志向她解释了并不是高卓越告密,是她父母翻她手机,发现了她和黄梦柔的亲密合影,中秋时是她冤枉了表哥高卓越。
何子晴大概是心情低落,见舅舅坦诚聊起了这些,就也把被黄梦柔欺骗的事告诉了舅舅,难过得大哭一场。
高志趁机劝说何子晴,还是找个男孩子正经谈恋爱,女孩子将来要嫁人,生儿育女才是正路。
结果自然是又聊崩了,何子晴这两年本来就有点情绪问题,容易焦虑和暴躁,顶撞起高志,埋怨当年都是他出主意送自己去阳光学校,又提起高卓越现在长大了,学得像高志一样虚伪自私,小时候根本不是这样的人,现在竟然也愿意去过那虫豸一样的人生。
高志哪里容得一个小女孩这样说自己和自己精心培养出的儿子,两人争吵起来,何子晴让他从这里滚出去,他怒气之下要替何子晴父母教训这被惯坏了的女儿,是想大人打孩子一样打何子晴一顿,结果一时失手,把何子晴推倒,恰好后脑勺撞在了玻璃茶几的一角,登时流了一手血,高志赶忙想扶起何子晴查看她的情况,何子晴却是个倔脾气,口中骂个不停,并说要报警验伤,看看舅舅伤了人还能不能继续做官!
高志又怒了,松手不管何子晴,何子晴摔回地板上,高志数落一通这外甥女怎么这么不懂事,忽然发现何子晴状态不对,忙再查看时,才发现何子晴后脑勺割裂伤极深,血流如注,而何子晴已经休克状态。
高志拿起手机就要拨120,可在即将拨出时,他却停下了动作,跌坐在地板上,看着从小当女儿一样疼爱的外甥女,渐渐失去了呼吸。
最后,他从卧室里找出了何子晴的行李箱,把何子晴的遗体装了进去,然后仔细清理了现场,没忘了把何子晴手机里的SIM卡拔了出来冲进马桶,最后带走了那部手机。
“你为什么不救她?就因为想继续做官?”
“我快五十了,已经没什么前景,”高志平静地对支队长交代他见死不救,放任何子晴失血至休克,最终死亡的动机,“我儿子刚考上公安部研究所,还在实习,公安政审是很严格的,我如果不小心留了案底,他就完了。”
高志被铐上手铐,从审讯室里出来,他看到外面的尚扬和金旭,视线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最后对尚扬笑了笑,说:“尚主任,很高兴见到你。”
尚扬:“……”
高志被刑警们带走了,去指认他处理掉行李箱的地方。
金旭道:“咱们也去看看吗?警车上挤一挤坐得下。”
他们这儿警车不多,这次又是大案,在岗人员几乎全出动了,他俩如果非要跟,人家当然也会看面子在警车上给他俩腾两个位置。
尚扬不好意思去添乱,怅然道:“算了。”
案子告破,也让人高兴不起来。
两人出来,却看到院内外来车辆的车位上,高卓越的车停在那里,高卓越在驾驶位上坐着。
他没有像白天那样痛哭,也没有像从前那样装模作样,他只是静静地坐着。
金旭叫了他一声,他回头,看了看忙碌的警车,示意两位师兄来坐他车,说好了今天他来做“司机”。
警车排成一列,停在南环边上,警察们在高志的带领下,下到野地里,却没朝着远处的荒郊走去,而是顺着南环向前,徒步前进了近两公里,才来到了从隔壁市流过来,却从本市外围绕过的那条河边。
秋季枯水期,河床里只有很浅的一层薄水,最深处也不到腰。
南环横过河道,桥洞下,高志指着那一片几乎静如死水的河面,倘若等到明年水库开了闸,沉在河里的腐朽东西都会被冲散,被卷走,再也没有痕迹。
尚扬和金旭在后方远远望着,没有走近。
两人只有沉默,为还来不及开放便凋零的年轻生命。
夜幕降临,星星坠落在河面上,在缓慢的水流里闪烁着粼粼微光。
警察们下了水,不消片刻,从水底抬出了一个巨大的行李箱。
像数天前它沉入水底时一样,随着河面震荡,星星碎成银河光点,刹那间又全都回到了天上。
第二案·繁星抛弃银河的夜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