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扬隐约猜到了一点,金旭可能从前几天就在怀疑什么了。
小陈警官道:“见是见过,没有说过话,那位邱莉以前也不是经常来,两三个月来一次,找黄队的麻烦……黄队就是黄科长,邱莉把她姐姐的死怪在警察身上,黄队当时是办案人,邱莉每次来都是找茬的,黄队应付不来,经常是田队半路去救场,把邱莉劝回去,女的跟女的可能是好沟通些吧,邱莉对我们男警察都没好脸色,对田队就还比较和气。”
尚扬点点头,这些和田蓉先前说过的情况都吻合。
“你们队里的人,包括田队长,以前知道邱莉有病吗?她老是来这儿闹事。”金旭问道。
尚扬有点没懂这个问题的意思。
小陈道:“不知道的,前几天她自杀后,田队带人去了解情况的时候,才听邱莉身边的人说,她一直在看心理医生,一直在吃药。以前我们都不知道,田队那天也是第一次听说,还挺吃惊的。人家一个年薪上百万的博士,我们一帮电脑卡顿都只会重启的警察,倒是觉得她情绪不稳定,可也不敢认为她真有精神病啊。”
有的精神疾病只要按时吃药,是不影响工作和生活的,有的连同事和家人都看不出当事人是病人。邱莉的病就属于这一种。
金旭意味深长道:“你们侦查队里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病。”
尚扬忽然想明白了金旭问这个问题的用意。
他和金旭来到本市当天,黄建平到高铁站接他们,当时黄建平因为坠楼事件而心神不宁,就对他们提起过,当天坠楼的死者长期在看心理医生。那时田蓉等刑警还在自杀案的现场勘查,还没有去调查邱莉的个人情况。
也就是说,在大家都还不知道邱莉有病的时候,黄建平是知道的。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通过什么途径知道的?会是邱莉本人告诉他的吗?
他对与邱莉相关的事有所隐瞒,身旁整天做侦查工作的刑警们不会感觉不出来。
这就能解释了,为什么侦查队的刑警们、包括田蓉,都在误会黄建平和邱莉有不一般的关系。这么听起来,就连尚扬和金旭都快要产生类似的怀疑了。
聊了一会儿,尚扬也自然地问了问小陈警官的个人情况,小陈毕业两年了,转做刑警才几个月,新人被上级问及自身,自然而然会有种紧张感,但也会有被组织重视的感觉,小陈坐得笔直,恨不得站起来回答尚主任的问题。
金旭在得出这位“师弟”笔直的结论后,就不管他俩聊什么了,起身看看旁边墙上挂着的锦旗和奖状,这里都是田蓉个人的荣誉,集体荣誉都在外面公共区域。他又走到桌边,看到桌上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全家福,田蓉和黄建平在两侧,中间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相比夫妻俩很努力在镜头前摆出的笑脸,女孩显得有几分冷漠。
“你们田队长几个孩子?”金旭突兀地插入另外两人的对话,提问道。
小陈:“就一个女儿。”
金旭看那照片,道:“高中生了吧?还用接送吗?”
刚才他们来时,听到田蓉说了让黄建平“接孩子”的话。
尚扬心道,现在很多高中生也得接送,这不奇怪。
“田队女儿……”小陈却道,“耳朵听不到,自己回家不安全。”
尚扬愣了一下,随即想道:果然还是不能自动合理化一切问题,还是要多看多问。
金旭又问:“先天的吗?”
“不是。”小陈叹了一口气。
田蓉和黄建平夫妻俩都是刑警,有一年办涉黑案,得罪了人,遭打击报复,把他俩当时还上小学的女儿骗走了,所幸没有伤害小孩,只是为了给他俩点教训,把孩子扔在铁路立交桥下,等找到的时候,因为惊吓过度加上铁轨持续噪音,对小孩的听力造成了不可逆的损害。
后来该惩罚的恶人都得到了惩罚。再后来小孩长成了大姑娘,这辈子都要戴着助听器。
到这时,尚扬才懂得为什么先前他们聊起田蓉的那些当地警察,会说这对同为刑警的夫妻“很了不起”之外,还要加一句“很不容易”。许多公安都会遇到因职业带来的危险,其中最巨大,也最难克服的,是很多同事都无法很好地保护自己的家人。
这个信息让金旭也稍感意外,他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内情。
田蓉桌上的固定电话响起,小陈忙起身去接了,那边是技侦部门打来的,结合法医的尸检解剖结果,技侦给出了湖中浮尸死亡过程的科学结论:
死者没有外伤,更没有致命伤,确定是溺水而亡。
但死者的血液、呼吸道、胃肠道、各器官里在溺亡前吸入的水中硅藻,与湖中的硅藻有着截然不同的细胞组织。由此推断,死者是在其他地方溺于水中死亡,再被人抛尸至湖中。
是凶杀还是意外,有待刑警们进一步查证,但死者即使是失足落水死亡,这案中也还有一个抛尸的嫌疑人。而且这嫌疑人的目的很明确,想要制造出,死者是失足掉进了湖里的假象。
这个结论没有超出金旭和尚扬的意料之外。
确定有嫌疑人的存在,小陈警官也忙起来了,留守人员的主要工作是实时汇报,还要完成各部门间信息的传达,协助上级的调度。
两人便先离开了侦查队。
“好冷!”在市局院内,深秋寒风簌簌,尚扬下巴缩进扣好扣子的风衣领内,道,“这边怎么像没秋天一样?昨天中午还能穿短袖。”
金旭道:“去室内躲下风,不然等会儿你又肚子疼。”
两人进了市局主楼里,到墙边的椅子上坐了。
公安们都在为各自工作进出忙碌,执勤警察这几天经常看见他俩,也不会来查他俩证件,随便坐就是了。
两人发了会儿呆,各自想了点事。
“没想到,自杀案延伸出了一桩谋杀案。”尚扬道,“会是邱莉的老公吗?他为邱莉出气?”
“不知道,田队长一定会去查所有有嫌疑的人,她经验丰富。只是我觉得……”金旭只开了个头,又没说下去。
尚扬道:“什么?不要卖关子。刚才就想问你了,你是在怀疑黄科长吗?”
“还没想明白,只是一种感觉。”金旭还没有得出关于黄建平的具体结论,先说了别的,道,“你觉得是一桩命案吗?我觉得不是。”
他的重音落在“一桩”上。
尚扬听懂了他的意思,但不太敢确定:“你该不会是……怀疑六七年前那个副教授,也是死于非命?可是法医结论很清楚,他是心脏病发作。”
金旭道:“今天这个溺亡的男下属,没有任何外伤,也确实就是溺死的,很容易被当成失足掉湖里淹死的倒霉鬼。”
除了有相关知识的人,普通人一般不会想到,在不同水域溺亡的人,体内吸入的硅藻不一样。
“这次有足够专业和细心的技侦和法医。”金旭道,“如果当年那个副教授,也是死于某种会被误认为是心脏病发作的谋杀方式,可当时的法医没有发现呢?”
尚扬质疑道:“有那种方式吗?他可是半夜死在自己家里,家人还在家,一没中毒,二没外伤。”
“我不知道。”金旭也不吹嘘,老实承认自己不知道,道,“但是姐姐邱灵自杀,曝光她师生恋的副教授就心脏病发作死了,妹妹邱莉自杀,说她骚扰自己的男下属也被淹死了。”
尚扬被他带入了这个逻辑里,不禁毛骨悚然起来。
金旭煞有介事道:“姐妹俩相继自杀,还能说是维特效应。间接导致她俩自杀的人也都死了,这只能是……”
尚扬紧张地看着他。
“有——鬼——”金旭突然换了副阴森森的语气和表情。
尚扬:“……”
别说他是个无神论者,就算他真信神神鬼鬼的,旁边墙上就挂着硕大的警徽,比什么符都好使,在这环境里装神弄鬼,是能吓到谁啊?
金旭郁闷道:“你都不笑一笑吗?”
他哪是要吓人家,是想逗人家笑,显然失败了。
尚扬道:“等这次回去,你找班长上课去吧,我看你很适合熬夜写作业。”
金旭:“……”
尚扬乐不可支道:“这可比你装鬼可怕多了吧?”
两人开了几句玩笑,把聊案子的紧张冲淡不少,可说这句,金旭表情一凝。
“?”尚扬道,“怎么了?我开玩笑的,不撵你走,三十多还熬夜写作业确实太可怕了。”
金旭却是联想到了什么,说:“世上肯定没有鬼鬼神神这些东西,大白天装鬼也吓不到你。”
“但如果是大半夜,夜深人静,家里人都在睡觉,”他望向尚扬,假设了一种情况道,“有个人潜伏在你家里,当你经过时,他突然跳出来装鬼吓你,你会被吓到吗?”
尚扬:“……”
那位副教授死亡当天,是半夜里起床上厕所,如果当时有人藏在他家洗手间里,突然出来吓他一跳……一个心脏本身就不好的中年人,被吓得当场病发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