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扬道:“不是每年都聚,偶尔有空才聚一次,今年正好十五周年,班主任快退休了,有几个同学也回了国发展……”
他解释着,自己都觉得这理由没劲透顶。他的高中是一所有历史的重点名校,越是名校毕业生就越爱搞聚会,毕竟越是名校,学生越容易有“出息”,没事聚一聚总有“好处”。这种理由凑起来的聚会是很无聊的,不过成年人的社交本身就是这么庸俗市侩,该去还是得去,终究人是社会性动物。
“就去吃顿饭,不喝酒,”尚扬也没再继续解释,只是道,“很快就回来了。”
这瞬间,他有了个新的体会,他是已经归于俗流了,金旭却是“土”但不“俗”的一个人,工作以外,这人就只做自己愿意做的事,处自己乐意处的关系,追寻自己想追寻的生活,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聚会上,尚扬见到了许多和他自己一样,不太纯粹、仍在低级趣味海洋里浮沉的老同学们。
不过都是三十出头的人了,不乏各行各业已冒尖或正要冒尖的佼佼者,各个都是场面人,无聊当然还是无聊,大家情商都在线,相处起来不会太难受。
上次这班人搞聚会是四年前了,这四年里大部分人都没再见过,尚扬甚至已经分不清楚部分同学谁是谁,对不上号。
尚扬自认和人中龙凤的同学们比起来,他各方面都平平无奇,不是焦点人物,自己的职业也有一定保密性,就全程尽量降低存在感,还坐了不引人注意的位置,打着安静吃完饭就走人的算盘。
聚会的小厅里热闹非凡,这时一位同学姗姗来迟,阵仗却很大,甫一进门,几位交际型的同学立刻围上去,占据了有利位置,奉承的奉承,套近乎的套近乎,各显神通。有几位慢了一步没赶上近距离当哈巴儿的,在外围暗自懊悔。坐着没动的人里,看戏吃瓜的有,轻露嘲讽的也有。
尚扬看着这位迟到的老兄,觉得眼熟,一下又想不起是哪位,听人叫了名字,才恍然大悟:高中时班里有两棵班草,其中之一是尚扬本人,而这位名叫“井轩”的男生,是另一棵。
但两棵班草的水土不一样,因而一直就不太熟。尚扬的父母在公安部门工作,当时的职务在同学的父母中不值一提,经济条件也很普通。这位井轩同学就家世不凡,那几年管得不像现在这么严,他上下学都是家里司机开着红旗车接送。
在尚扬印象中,这人应该是高三后半学年去了国外念预科班,之后什么情况,他就不清楚了,高中同学的几次聚会,包括有同学办婚礼,人家从没参加过。
这当然很正常。这种同学会来参加聚会,才不正常。也许井轩是看在即将退休的班主任的面子上吧。
尚扬这样随意想着,反正也跟他没关系。
“尚扬!”
就在他以为坚持等菜上齐了、埋头吃饭、吃完回家就是胜利的时候,井轩热情地叫他名字,还大步走到他旁边来,仿佛和他很熟似的,说:“我来晚了,都没我位置了,坐你边上吧,行吗?”
尚扬虽然疑惑,也只能礼貌回道:“当然可以,请坐。”
今天一共摆了四桌,明明旁边一桌就留了空位,看起来是事先知道井轩会来的同学留给他的,他在尚扬这边坐下时,尚扬分明就看到有几位历来长袖善舞的同学面面相觑,明显没想到井轩不坐那桌跑来这边。
井轩把外套挂在旁边衣架上,回来坐在尚扬旁边,这张桌上其他同学向他打招呼,问他最近忙什么,他客客气气地一一回答了。
从他与同学你来我往的凡尔赛对话中,尚扬得知他归国创业几年,与人合伙开了家科技公司,公司去年已经完成了美股上市。和井轩对话的这位同学则是在证监会下属机构工作。
“听说你做警察了?”井轩应付完了同学,转头与尚扬攀谈,道,“没想到啊,我还以为你会去学艺术。”
尚扬诧异道:“我可没什么艺术细胞,你是不是记错人了?”
井轩笑道:“高二艺术节的时候,我记得你弹了钢琴,好像是《天空之城》,弹得很好啊。”
尚扬自己都忘了,被人提了才想起来确有其事,当时也是临时抱佛脚练习了一段时间,不是因为对钢琴或艺术感兴趣,青春期嘛,想出风头而已。
“瞎弹的,闹着玩。”尚扬不好意思聊这事,忙迅速翻篇,说,“长大以后还是想干点正事,上了公大,出来就当了公安。”
井轩打量他,道:“但你没怎么变样,我一进来就认出你了。”
“你也没怎么变样,你刚才一进门我也……”尚扬本想说也认出他来了,但其实并没有,最后还是诚实地说,“我也看你眼熟。”
井轩一愣,看了尚扬一眼,很快又笑起来。这时又有其他桌的同学过来找他说话,他就和别人聊了几句,刚聊走一个同学,又来一个,络绎不绝。
尚扬在旁边喝着茶,继续等上菜。
“没完没了,”井轩把几个来套近乎的同学都打发走了,低声对着尚扬这边,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和善,语气不是,吐槽道,“这帮人真挺烦的。”
尚扬不明白他什么意思,跟自己也没熟到这种程度,就只好装作没听见。
终于上了菜,开席吃饭,热闹了两个多钟头,等来了这场聚会的结束。
部分同学有换场地再续摊的意思,不管想走的还是不想走的,旁人都还在客气,尚扬实在忍不了了,说回单位有点事,鉴于公安单位随时可能有事,这理由很合理。尚扬拿了外套要走。
“我也有事得走了。”井轩也起身拿了外套,对尚扬道,“也是要走长安街的,送你一段。”
尚扬:“……”
创业公司COO随时有事,这也很合理。
“我说,井轩,”出了饭店门,尚扬道,“穷得买不起车,是写在我脸上了吗?”
不然怎么井轩就知道他肯定没开车来?当然尚扬也没穷到买不起代步车的地步,只是没需求才没买而已。
井轩哈哈笑,说:“我知道你没买车,名下也没房。”
尚扬心道大概是哪个同学跟他说的,道:“你有事就忙去吧。”
井轩道:“我没事啊,不想在这儿待着了,都是些烦人家伙,不舒服。”
尚扬本来想说那你怎么还来?转念一想,自己不是也来了。
“我回家真走长安街,”井轩道,“顺路捎你,不费事。”
“好吧,那我不客气了。”尚扬道。
路上,井轩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尚扬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主要是工作和父母。
他知道尚扬的父母都退了休,还知道尚扬的爸爸去年大病一场。
“你听谁说的?”尚扬怀疑地问。
没房没车还有可能是哪个知情同学透露给他的,父母的事,知道的人就没那么多了。但肯定也不能算是秘密。
井轩开着车,转头看了看尚扬,那眼神和表情,透出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尚扬:“……”
他感到很不适,又因为联想到了什么,而很想笑。
稍后金旭微信里问他“结束了吗?几点回家?”时,他回了句“在路上了,我遇见个神经病”。
金旭:什么?
尚扬:就是有个男的,有点像你。
金旭:什么意思?
尚扬:像你以前追我的时候,像了七八分。
金旭:你什么意思?
尚扬:有话不好好说,就会装X,还装得非常油腻。
金旭:???
金旭:谁装X谁油腻?
尚扬没再回他,决定到家以后再取笑他。
十几秒后,金旭即抓到了重点:是有个男的在撩你?你的同学吗?
而此时井轩的豪车快要开到尚扬单位了,这条街上不好停车,尚扬正想说,看哪儿合适就在哪儿放下他。
井轩道:“你就住在单位后边?我送你到小区门口,方便点。”
尚扬:“?你知道我住哪儿?”
井轩握着方向盘,看他一眼,道:“尚警官,如果我说我调查过你,你不会抓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