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康宁奔向了厕所。在排泄过程中, 他惊疑不定——看直播里两个研究员大快朵颐的样子,阳华果显然不会让人跑肚。但是为什么自己一吃,就不得不奔向厕所?
排泄常常与“排毒”等概念联系在一起, 他心中萌生几分希望——难道阳华果能把他体内的D17污染给排干净?
但很快,他又习惯性地给自己泼一盆冷水——当年D17星人, 为了“排毒”,可是没少吃泻药,然而哪怕拉得快虚脱了, 那些斑块依旧滞留在他们的体内。
在一阵酣畅淋漓后,他回头看了看成果, 发现那些排泄物, 全部都是黑的!乍一看仿佛几块煤炭!
他连忙看自己身上的斑块。D17污染最大的特征就是感染者身上的黑色斑块,它们会移动,但不会消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它们似乎变浅了一些。
有用?没用?
于康宁心一横,直接拿出一支记号笔, 将身上的斑块区域圈出来,而后将阳华果倒出一大半, 狼吞虎咽。连上面留下的叶梗都不愿意摘除, 全部吃了下去。
马上,腹痛如绞的感觉又来了,他连滚带爬地冲向厕所!
D17, 是让人听到,就会皱起眉头的名号。
“D17污染事件”是一次重大污染事故。事故发生时,群星共和国尚未建立, 整个星际社会处于群雄混战中。为了增加手上的筹码, 他们疯狂抢夺开发中的行星。D17便是其中之一。
最初D17行星并没有被探测出资源, 因此在布置好防护罩后被开发成了宜居星球。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有人探测到地下能量反应活跃,疑似有大量能源矿,他们喜出望外地上报,却没成想,这成了灾难的开端。
得到消息,掌控这颗星球的势力迅速派来了团队开采能源。
然而为了赶进度,给上头一个交代,开采团队在没有做好前期分析的情况下,勘探到矿物便急急忙忙开采抢能源,结果导致了大面积污染——一股黑雾从地底冲出,笼罩了整颗星球。几乎所有的原住民和开发团队的人,都被那黑雾所侵蚀。
黑雾弥漫后,所有人的身上都出现了大量不规则的黑色斑块,又疼又痒,这引起了他们的恐慌。那个势力第一时间安排负责开发的团队进行初步调查,在发现这些黑斑具有传染性之后,迅速放弃了这个被污染的行星,甚至封锁了它!
D17行星的污染事件震惊全星际,该势力直接封锁行星,更是让原住民们陷入绝望。
在当时星际大战的背景下,“D17”成为了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的一个名词。因为他们无法查出这属于何种病毒,何种病症,甚至不敢断言这是否是一种奇特的“能量”。
D17行星的住民一直在求救,在自我证明。当时被放弃于此的开发团队为了赎罪,也为了自救,几乎一辈子都在研究这种奇怪的“污染”,最终发现,这种毒素除了让人会起黑斑,又疼又痒外,并不会致死。
“污染”虽然有传染性,但是仅限斑块区域被破坏的时候。也因此“治疗”它的唯一方法,便是直接划开斑块。但这样只能稍微缩小一些斑块的面积,并不能根治。
当时为了自救,同时也是厌恶被毒素侵蚀的自己,大量的住民参与了各种疯狂的尝试,剩下的人则是接受了这种封锁和污染,麻痹自己,过起了“普通日子”。
D17的呼喊,在星际之中渐渐衰弱下去。直到群星共和国成立,将目光投向了D17。
而那个时候D17行星的住民,已经十不存一,没有人死于污染,都是死于对污染的恐惧。
采集,消毒,分析……结合当时前人研究留下的大量实验笔记和资料,科研团队判断D17属于低风险污染,传染性弱,致死率低,这种奇怪的黑色斑块在成型之后,除非该区域皮肤被破坏才会被动往外散发,不然不会有任何动静——他们甚至找不到任何的生命活动痕迹。
长期研究下来,他们无法解释这种污染到底属于什么,只能猜测像是被吸入之后就停滞在人体内的粉尘。
因此,D17被解除了封锁,只要他们在斑块区域做好防护,就能够自由通行于星际之间。然而“D17污染”已经成为了一个耳熟能详的传说。D17行星出身的住民前往其他星球也难免被排斥,无法正常生活。
他们自称“被困住的D17”。
明明已经解封了,明明群星共和国也是支持D17星人出外拥抱新生活的,然而过分明显的感染症状,让其他星球的人总归带了几分排斥。虽然政府不只一次倡导不能歧视战争受害者,星网上嘲讽相关人群的言论也会被抓出来骂。但来到了现实,就是“我真的有一头牛”的问题了。
即便不致死,即便传染概率很低,但是那难看的大面积黑斑,足够让人敬而远之。很多D17星人一开始还怀揣着希望前往别的行星,然而周围人的排斥和歧视还是让他们回到了D17,再度过起了自我封锁的日子。
像于康宁这样在D17行星以外的区域生活的D17星人,已经是非常有勇气的类型了。他作为柯嘉致的营销副总监,承包了大量的选题提案工作和营销策划工作,但是不管是收入还是待遇,都远不及营销总监。
若不是他在这方面展示了过人的才能,就连柯嘉致这边的团队都不会招自己进来。为了自我证明,他必须承担如此之大的输出量。
但,正如他们所说,若是柯嘉致解雇了自己,自己很难找到下一份愿意接受D17星人的工作。
但如果……
如果……
他能趁着这次机会抓到希望的话,是否以后的人生都会大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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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安易下播后,盛天成越发觉得不对味。
坐立不安之下,他准备马上入睡——要知道,因为白安易晚上的折腾与训练,他并不想很早地进入梦境。但是今天,在听到悬崖上的白安易那样的发言,盛天成想要快些进入梦境。
内里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他本以为时间提前了,自己应该很难入睡,但不知道是习惯了早睡,还是心里有事,入睡这件事没有那么难。
令他意外的是,他做了一个梦。
说来搞笑,他这么多年了,竟然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做了一个梦。
梦中场景虚实难辨,模模糊糊,像是水中月镜中花,伸手想要触碰时,一切都散为了泡影。
“我做了一个梦。”
他听到了梦中有人这么说道。
“梦里,我化作了一只飞鸟,目标是高高的蓝天,所以我奋力地往上飞,追逐着那日光而去。”
“然后呢?”
他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然后我掉下来了,梦醒了。”那人意味深长地道,“一切都消失了。”
梦境戛然而止,盛天成慌张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小行星。
以往这个时候,白安易都是窝在瀑布下方,待盛天成从天球的身体里苏醒之后,便开始“特训”。但是这次醒来,他们并不在瀑布边。
白安易顺着河道前进着,四周已经开始有了些窸窸窣窣的动静,不再如之前那般死寂。
“醒了?”
感受到胸口处小猫的动静,白安易轻道,“今天给你放个假,咱们暂时不特训了。”
不特训?
发生什么事了?
盛天成有些震惊——以白安易没什么大事就雷打不动训练他的性子,今天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但是白安易的面上是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事的。一如他早上直播时那样,永远游刃有余,永远捉摸不透。
四周有些烟味,原来是白安易的手上还拿着一根带火的棍子,显然是从不灭火堆那边取的火。
他带着小猫来到了海边,把火棍子插在沙子上,在附近搜集了一些木材,临时起了个小火堆。
“其实没什么必要,但是这样好像比较有氛围一点。”
盛天成不知道白安易今天抽的什么风,只能安静地观察。
“这个时候似乎应该要有酒吧?不过我已经很久不喝了。”
自顾自说完这些后,白安易直接坐在了沙地上,手撑着地面,整个人往后仰,像是在看那一望无尽的天空,又像是在欣赏平静无波的海平线。
“天球。”他的声音闷闷的,显然情绪不太好,“你不会突然消失,对吧?”
“!”
盛天成感觉自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是因为自己想让他惊慌失措而发的那个打赏吗?
其实在发完后,他就有些后悔了,并且马上补充了一条打赏,告诉他自己没走。但确实,那样的评论,还是有直播球公开播报的评论,不管怎么样,对他来说都是一种伤害吧。只是他面上不显,得体地处理了,现在下播了,才显露出当时该有的情绪。
盛天成想看的,是白安易没那么游刃有余的时候。但是现在他看到了,又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什么时候弄得跟小孩子一样了!
他有些懊恼地想。
“天球看起来不怎么开心啊。”白安易把小猫捏起来,语气温柔了很多,“怎么了?吃太撑肚子不消化吗?还是说你想安慰我?我也没什么需要安慰的。”
他轻轻点了点小猫的鼻子感受它呼出的气拍在手指尖的那种微妙触感。小猫抬起两只前爪,扒住了白安易的手指。
晚上的天球,就像是妖兽一样,能从它脸上看到人的情绪。
逗弄小猫过瘾之后,他将猫猫放下来,而后感叹道,“今天那位大老板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果然是因为他!
“因为大老板来得稀里糊涂,所以我有些搞不懂他。但是今天看到他那句话,怎么说呢,突然意识到,我好像已经习惯‘大老板肯定会出现’这件事了。这样其实不太好,当你认定所有的好都是理应存在的时候,在失去的时候落差感就会更强。那些新老板们走了的话,我或许只是有些遗憾,那是那位无名大老板走了……怎么说呢,好像少了一位朋友吧。”
他没想走!没有!还在看呢!不是已经说了不会走吗!
盛天成有些急,但也有点不得其法——他现在是天球,要怎样用“大老板”的角度去安慰人?
“我自己也很奇怪,有种奇怪的遗憾感。”白安易说完,忽然笑了,“不过是个人都会抓着那位无名大老板不放的吧,那可是说一句话打赏一次的金主,我现在正缺重建经费呢!这种遗憾说出去,肯定会被说‘你还不是馋他钱’!”
馋钱怎么了?他打赏是心甘情愿!而且白安易的性格他了解,这人还真不是什么掉钱眼里的人。“缺钱”只是他的现状罢了。
“人都是会走的,不抱期望便不会有失望,我应该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才对。”感叹完后,白安易直接倒下,躺在了沙地上。“天球,你不会走,对吧?”
……
在当初被白安易收养的时候,盛天成想过要通过交易,把“自己”买回去以确保安全。但在意识到白安易很重视小猫,他也很好奇白安易这个人后,似乎这个打算就被无限期搁置了。
现如今,曾经抗拒睡眠的他,已经习惯天天早睡,甚至提前入睡,来梦境中见他,去看他在直播镜头外的另一面。
想到白安易在悬崖边的发言,盛天成只觉得内心陡然一空,有种未知的恐惧从心口处蔓延,遍及全身。看着躺在地上放松的白安易,他叹了口气,身体抖擞了一下,变作了豹子大小。
白安易身体没有动,但是眼神转移了过来,“天球?”
奶牛色豹子在白安易的头旁边试探了几下,侧卧了下来,柔软的肚皮贴在了白安易的头上。
白安易眨眨眼,似乎是很好奇豹子的下一步行动。
盛天成趴了下来。
他其实也不是什么擅长安慰人的类型。白安易现在估计是受到一点打击,那么像这样的皮肤接触或者亲密接触什么的,是能安慰到它的吧?
矜持啊羞耻心什么的,暂时先放一边吧,白安易现在这么沮丧的情绪都是因为自己,所以盛天成自认会担起责任。
白安易有被安慰到吗?
还真有!
晚上的天球是矜持且克制的。白天的时候,它就像是一只纯粹的猫,撒娇卖萌无所不能。但是到晚上睡了一觉后,气质会有不小的变化,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它的克制。所以白安易反而更喜欢逗晚上的天球。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呐,就是贱,就是喜欢得不到的东西。
现如今,这个矜持的天球竟然主动和自己贴贴,那可真是太荣幸了。
白安易在地上蹭了蹭位置,与侧躺的豹子平齐后,一把将其揽入怀中。动作轻柔,稍稍一反抗就能挣脱,但盛天成不得不忍着不自在,为白安易提供安慰。
都是自己造的孽!
“天球,你真好。”
白安易感慨着。
盛天成有时候也不免疑惑。他的自尊心不容许他去扮一只傻猫,所以晚上的时候,他的表现肯定会和早上有很大的不同,但是白安易却从来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奇怪的。这让他松了口气的同时,也疑惑白安易为什么不会觉得奇怪。
他当然不知道,白安易在修真界时期,见过的成精妖兽太多太多了,什么奇葩情况都有,稀奇古怪的性格也不罕见。天球这样早上晚上两种脾气的,只能算小场面,有些妖兽甚至早上晚上是两种差别很大的长相。
有大猫猫贴贴,白安易难得的情绪低落很快就一扫而空。
白安易正如他自己所说,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只不过是个在修真界待过的普通人。
有重建洞府作为动力,他自然可以表现出一副积极向上动力十足的模样。但是朝八晚六的直播时间已经是他的自我抗争。当摆烂已经成了习惯,即便是想要积极的时候,内心也还存着那一份怠惰。
比如,在看到大老板说感觉内容无聊的时候。换做以前的白安易,肯定会积极讨好加挽留,和大老板开开玩笑,笼络一下感情,以减少对方脱粉的概率。
然而放现在的白安易来,他只会“一路好走,不送了,欢迎回来。”
爱走不走,爱来不来。他不会为此多做额外的事情。虽然内心稍微有感觉到一点打击,但是面上依旧淡定,这是成年人的生活余裕。
老实说。直播的观众里,他跟大老板的互动并不少。大老板很爱打赏后发号施令,大多数都不是什么难事,就是一些小要求,白安易乐意照做。同时也对大老板的印象越来越深。
如果他走了的话,白安易肯定会遗憾。不是遗憾他的打赏,而是遗憾一个刚熟悉起来的朋友离开了。
他不喜欢失去,这种一切到头终成空的事情两度再现,已经把白安易搞出应激了。现在的他什么都不愿意放手。已经到手的东西,绝对要牢牢抓紧。
“不过以后还是得多注意一下啊,要让大老板不觉得无聊。”
白安易感慨着,忽然把眼神落到了天球的身上,“说起来……大老板,是因为天球,才打赏的对吧?”
盛天成浑身一颤,不知为何,他有了些不妙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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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康宁从厕所里出来了。
虽然还没到爬的程度,但他确实有点力竭。
吃了阳华果后,他拉出来的排泄物,几乎都是全黑的。原本第一次的时候,他以为斑块变浅了是错觉,为了确定其情况,特地用记号笔画出了区域,以及用相机拍下原本的模样。
他感觉有些头晕眼花,似乎是有些脱水,体内的器官一阵阵地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那般。在拿着照片对比自己的斑块后,他确信,自己身上的斑块,果然变浅了!
即便是划开血肉,甚至截肢,都无法将这些黑斑从身上摘除。但是阳华果,竟然能让它们消退!并且看排泄物的颜色,它们很可能已经被排出来一部分了。
这是多少人研究了一辈子都没能做出来的成就。于康宁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脱水。
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找到了希望,他眼中的热泪,不由得涌了出来。
一天后,缓过劲来的于康宁仔细地盯着自己手上的黑色斑块。
它们并没有重新变深的迹象,经过一天之后,还是显得白了一个色号。
对此,于康宁长吐一口气,拨通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