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草脸皮薄。
嫩草左顾右盼。
嫩草搭桌子等饭。
夏皎发现自己真的是超级容易脸红。
相比较之下, 温崇月简直是像分走了她的害羞,他敢这样对一本正经地说亲嫩草的话,等灯关掉只剩下氛围灯,也敢直接一口一个虾饺, 无论是动口动手或者动器, 他从未对此表现出羞涩。
让他害羞或许比让鸡跳四小天鹅还要难。
难道这就是时间赋予人的厚脸皮?
夏皎被温崇月一句话刺激到只能低头喝茶,据店主说, 这是他自己亲手采摘、炒好的碧螺春, 虽然不若其他名贵, 但胜在心意。她自己尝不出多好的味道来,就细细地酌。
饭菜需要时间,先送了些小点心上来,一碟蟹壳黄——这东西和螃蟹可没有太大关系,其实是一种外皮覆满芝麻的小酥饼, 两只咸的,两只甜的, 轻轻咬一口,小酥皮都能掉出来,又香又脆。还有一碟酒酿饼, 瞧着外壳像月饼, 其实并不然, 热气腾腾的, 得趁热才好吃, 凉了就没风味,夏皎选了豆沙馅儿, 是他们自己煮、调和好的味道, 浓郁的蜜豆味儿香喷喷地铺满了口腔。
温崇月不能喝酒, 他得开车,不过倒是给夏皎要了一小杯。
苏州有人家仍旧保持着自己酿酒的习惯,装在小坛子里封起来。今天特意给夏皎要的这杯,就是自酿的米酒。不过夏皎酒量不好,就尝了一点点,留着肚子,等会儿吃螃蟹。
吃一口糕点,再尝一口茶,夏皎舒服地叹气。
“苏州人喜欢吃这些糕团,”温崇月说,“下次该去木渎,那边做的麻饼不错。”
夏皎伸手摸摸自己的肚子:“我觉着自己肚子大概要鼓起来了。”
温崇月面不改色,剥了新鲜的莲子放进瓷碟中:“我想,被食物填鼓,要被其他东西填鼓更好。”
夏皎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
又陆陆续续先上了其他菜肴,点的清淡,多是些素菜,不想遮盖了等下尝螃蟹的鲜味儿。
南乳空心菜,用青椒末和鲜肉沫填充、放在一起炸的茄盒,雪菜毛豆,干煸苦瓜——夏皎吃不得苦,但这道菜还好,苦味稍淡,夏皎提筷,勉强吃了几块。
温崇月解释,切好苦瓜后用盐稍稍腌一下,冲洗后放沸水中焯。
当然,这样做能减轻苦味,但也失去了吃苦瓜本身的风味。
重头戏六月黄姗姗来迟,这道螃蟹的做法最简单,用了他们自己做的酱油烧,配了花雕去腥,大圆盘之中,六月黄只只赤油浓酱,色泽金红。虽然蟹小,但蟹膏饱满,肉质丰盈,壳薄脂厚,夏皎一口气吃了两只,配上米酒,眼睛发亮:“没想到小蟹也这么好吃耶。”
吃螃蟹是件麻烦事,温崇月扯了纸巾递给她,示意她擦一下唇边的汁痕。
温崇月说:“忘了你之前教我的话?’苔花如米小,亦学牡丹开’。大闸蟹有大闸蟹的美味,小螃蟹也有小螃蟹的妙处。”
夏皎问:“那你喜欢吃大的还是小的?”
温崇月说:“合适就好。”
的确是合适。
夏皎想,就像婚姻呀,住处啦,工作啦……这些东西,温崇月肯定优先考虑合不合适。
或许合适里面也能偷偷肖想一下喜欢?
喜欢能在合适里面占上几分?
她说不准,拿捏不透,就想一下,再晃晃脑袋,全部晃出去。
不管了。
夏皎贪美味,螃蟹性寒凉,就算有酒暖着,也不适合多吃。好在其他素菜做的味道也美,颇对胃口。
吃到一半,温崇月的朋友摘了围裙过来,夏皎已经快要吃饱了,她就尝对方带来的云片糕,安静地听他们聊天。
不擅长说话的人大多精于聆听。
夏皎听对方讲大学时候的趣事,猜测到对方多半是温崇月的大学舍友。只是读大学时光的温老师对夏皎来说几乎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她自个儿在脑海里面悄悄地将当时的温崇月拼凑出来,只是形象仍旧有些许模糊,并不清晰。
就像夏皎听对方说,才知道温崇月大学时候还组织过团队飞来飞去地参加比赛。
不可思议。
夏皎的大学就普普通通,比起来,他们的大学生活多姿多彩到犹如拍电视剧。
那是夏皎并不认识的温崇月,却又十分符合真正的他。
夏皎承认自己不太擅长做这件事,正如初中时候只敢静静留意温崇月的一切,却不敢和对方多说话,哪怕仅仅是问一个问题。
来聊天叙旧的老板,热情到令夏皎也几乎抵抗不住,尤其是一口一个嫂子,砸下来将夏皎迷得七荤八素。对方笑称温崇月这是铁树开花头一遭,半开玩笑地说:“没想到找了个嫂子比我们都小。”
温崇月笑斥他胡闹。
一顿餐饭,宾主尽欢。在得知夏皎头一回吃六月黄的时候,老板还起了兴致,颇为自得地为几人介绍挑选六月黄的诀窍,蟹钳的毛一定得是软的,褐黄色,如果是硬黑毛,别想了,肯定是隔年的小蟹;还得看腹壳凸不凸,只有凸出来的才证明蟹膏丰实……
夏皎认真听。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处总之先记下来再说.jpg
事实上,家中采购食材的事情一直由温崇月做,毕竟他是“主厨”,大部分时间由他思考今天吃什么;夏皎还是不太擅长挑菜,不过家里的水果和鲜花由她负责,因为在花店附近有一家很漂亮的水果店,店主一直从花店中订花,会给夏皎一个极好的折扣。
最近工作稍稍空闲,温崇月还做了“阿婆菜”,这种用菜苋腌制出来的小咸菜,味道要比雪菜入味很多,切的碎碎,还比霉干菜更鲜。取出来一点调配着尝,算是下酒配粥的家常小菜。
不过夏皎喜欢拿它凉拌或者炒菜,味道也不错。
不过夏皎却忙起来了。
起因并不复杂,还是郁青真的嘴巴惹祸。她自己平时私下里没少吐槽那对老少配的顾客,大约是话说得多了,接待时候难免有些轻慢。对方那位挑剔的女性直接要求换人,将郁青真提出的方案全部否决。
这是一笔大单。
店长来得少,蓝姐看重高婵,内部里开了个简单的小会,重点批评郁青真接待客人的态度问题。郁青真还是店长花高薪请来的,当下沉了脸,回去就请了三天假,说是身体不舒服要休息,等病好了再来上班。
现在又是旺季,少了一个人,夏皎自然不得已忙起来。
其实还好一些,她接待的多是一些散客,虽然价格低,但很少会遇到挑剔的客人,大多数在第一遍或者第二遍方案的时候就点头付定金。
高婵忙到飞起,她在花朵的配色上极有天赋,这就注定了一个特性,喜欢她风格的人会感觉高婵的花艺作品够艺术、够独特,不喜欢的,就觉着她随意乱插,毫无重点,“我来我也行”。
很不幸,挑剔的客人属于后者。
这位上了年纪却依旧美丽的女性在一位年轻女性的陪同下忽然到访,将高婵提交的第一方案一顿批评,从花朵的数量到颜色,骂得高婵坐在店里哭了一下午,到了快下班的时候依旧很忧郁。
“早知道我就不来这里干了,什么人嘛……”高婵蹲在装满大丽花和大星芹的玻璃桶旁边流眼泪,“我做错了什么要我受这种折磨,花艺师就没有尊严的吗……”
她用光了纸巾,鼻子擦到起皮,抽走最后一张,夏皎递过去一盒新的湿纸巾:“喏。”
高婵看着夏皎,眼睛都快哭红了:“皎皎。”
夏皎陪她一块儿坐下,现在人很少了,店里准备关门,休息的牌子也挂好了。地板很凉,但这一角有氤氲的花香,形式各异的玻璃瓶上映照着两个女孩子的身影,窗外阳光轻盈跳进来。
高婵脑袋一拱,拱到夏皎胸口窝,开始呜呜呜嘤嘤嘤:“好难啊工作好难啊我好想回家啃老啊呜呜呜他们凭什么呀……”
高婵稀里哗啦地哭够了,夏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就像温崇月安慰失落时候的她一样。
“没事啊,”夏皎说,“哭够了咱们慢慢想,不着急。”
高婵好不容易止了眼泪,哽咽:“好,皎皎,你的月匈好软啊。”
高婵喃喃:“为什么我没有这么大。”
夏皎:“……”
这个问题还真的没办法回答。
高婵小小声地又和夏皎说了其他的话,她不能大声倒苦水,就试图转移注意力,聊些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仍不可避免地想到下午挨骂,又是一顿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