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音看了一眼裴斯远放到茶案上的东西,伸手拆开尝了一颗,朝余舟道:“你挑的?”
“嗯,我尝着味道还行。”余舟道。
“味道确实不错。”濯音说罢又拈了一颗放进嘴里。
“上回你说想去大理寺看看,今日你若是愿意,可以同我们一道去。”裴斯远道。
“也好。”濯音道:“再不去,我怕是要出不了门了。”
他如今月份越大,行动就越不便。
若是再等上一些日子,只怕是真的不敢再随意出门了。
余舟小心翼翼扶着他上了马车,生怕他颠簸,取了软枕给他垫着。
濯音目光无意间扫过余舟尚且平坦的小腹,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裴斯远。
“你想摸一摸吗?”濯音朝余舟问道。
上次他便问过余舟这个问题,余舟觉得太唐突拒绝了,没想到今日他又提起了。
“不大……不大好吧?”余舟嘴上拒绝着,眼睛却看向了他的小腹。
濯音见状一手拉住了余舟的手腕,引着他的手按在了自己小腹上。
余舟长这么大第一次摸旁人的孕肚,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什么感觉?”濯音问道。
“有点……有点硬,但也不是特别硬。”余舟小声道:“啊……动了一下!”
“他在踢你。”濯音道。
余舟收回手,怔怔看着濯音隆起的小腹,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裴斯远一只手轻轻搓着自己的衣角,目光有些戒备地盯着濯音。
“一开始会有些难以接受,厌恶又抗拒。”濯音道:“后来得知自己迟早是要死的,心情反倒平静了不少,想着将平西侯杀了之后,便带着他一起死。”
濯音说着伸手在自己小腹上轻轻抚了抚,“四个多月的时候,他开始胎动,每日都要动许多次。有时候,我觉得他像是在和我说话,只是我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如今快七个月了,再过些日子,剖出来之后,应该是可以活下来的。”余舟道。
“我应该让他活着吗?”濯音问道。
余舟想了想道:“他是你的孩子,我想你心里有答案。”
濯音闻言微微有些失神,最后什么也没说。
众人到了大理寺之后,裴斯远让人进去打了招呼。
没一会儿工夫,便有个小太医出来了,正是章太医的弟子,叫小姜太医。
“今日正好打算试剖一只羊,三位随我进来吧。”小姜太医道。
“不必了,我与余舍人在外头候着吧,你带他进去便是。”裴斯远指了指琴师道。
小姜太医闻言朝濯音略一颔首,扶着将人带了进去。
“我还挺想看看的。”余舟道。
“来日方长,下回我陪你去。”裴斯远道:“他们如今还不熟练,估计不会太好看。”
裴斯远这话一语成谶,没过一刻钟,小姜太医便带着濯音出来了。
“如何?”余舟问道。
“今日……药量没掌握好,那只羊当场就断气了。”小姜太医有些尴尬地道。
余舟闻言看向濯音,似乎是怕他会被这场试剖事故影响。
但对方却淡淡一笑,道:“是有点吓人,不过我现在有点相信这法子了,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得到那一日。”
“当然。”小姜太医道:“你如今有孕不足七月,若是好生调养,撑过八个月应该问题不大。一个多月的时间,我们定能有所突破。”
濯音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裴斯远见他面露疲态,没让他逗留太久,吩咐人将他送回了住处。
“先前试剖过的牲畜,现在如何了?”裴斯远朝小姜太医问道。
“第一次成功的那只羊恢复得极好。”小姜太医道:“昨日我师父的旧交帮忙找了一只难产的牛,眼看小牛犊子生不出来,母牛和小的都要保不住,师父便带着我们过去了,没想到竟还挺顺利,那可是我们第一次试剖那么大个的牲畜。”
余舟惊讶道:“这么说,现在已经算是很熟练了?”
“不算……这几日试剖过的另外一只羊,一直在发烧,用了药也没什么起色,伤口应该是出了问题。”小姜太医道:“还有一只猪,伤口已经溃烂了,估计够呛能撑过今日。”
余舟想了想,心道这应该是消毒措施不到位吧?
这里毕竟是古代,又没有无菌病房,伤口感染的几率应该非常大。
遇到身体底子好的或许没事儿,否则试剖扛过去了,伤口的感染也会要命。
“你们有没有想过弄一个……”余舟想了想自己在电视上见过的手术室的情形,努力描述道:“更干净点的地方?里头所有的东西都用酒或者别的东西消消毒。”
余舟不知道古代还有什么特殊的消毒措施,但他觉得稍微干净一点的地方,再做一下区域分隔,多少能减少一些感染的风险吧?虽然绝对的无菌环境是不可能的,但做了总比不做强。
尤其大理寺如今那屋子,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可以说是毫不讲究了。
“余舍人可否说得具体一些?”小姜太医问道。
“弄一间宽敞干净的屋子,用账幔和屏风分隔开内外,内厅所有的东西都要保持干干净净的,且不能让外人随意踏足。再让人给你们弄几身干净衣服,你们从外头进去的时候,都换上干净的衣服,防止将外头沾上的灰尘之类的东西带进去。”余舟道。
“若是不怕麻烦,你们每次碰过的所有东西,包括身上的衣服,用过一次之后就彻底清洗,最好用热水煮煮,这样下次再穿就又是干净的了。”余舟在这方面的知识太有限,能想到的法子也就是这些了。
不过小姜太医听他这么一说,便意会到了其中的关键。
此前他们太医院的人,哪怕是章太医,也从未给人动过刀子,所以在这些事情上难免思虑不周。至于动刀的仵作就更不用说了,每次剖的都是死人,不需要计较这些。
“余舍人想得确实周到,是我们疏忽了。”小姜医生道。
“你们要兼顾的事情太多,疏忽了也是情理之中。”余舟忙道。
一旁的裴斯远想了想,“大理寺每日人来人往,着实不方便。我们家有一处庄子,一直空着没人,回头我与陈喧商量一下,你们搬到那处吧,届时诸事我会派人照应着,你们只管吩咐他们去办便是。”
“多谢裴副统领,我这便与师父商量此事。”小姜太医道。
当时他们将地方选在大理寺,本就是临时起意。
如今看来,这地方确实不大合适。
既然要费心弄个更像样的地方,倒不如一劳永逸,直接挪到庄子里。
到时候也可以让琴师提前住到庄子里去,以防万一。
“你怎么想到的那些?”从大理寺出来之后,裴斯远忍不住朝余舟问道。
“我……话本看得多呗。”余舟道。
裴斯远打量了他几眼,也没追问,而是取出包着果脯的布巾,递到余舟面前问道:“吃吗?”
余舟拈了一颗塞到嘴里,问道:“你真要养着那只羊?还有那头牛?”
“我们家好几处空着的庄子呢,闲着也是闲着,养点猪牛羊也不错。”裴斯远道:“回头养大了,还可以吃肉,也不亏。”
余舟闻言一怔,有些惊讶地看向裴斯远,“我还以为你养着它们……”
“不吃,逗你的。”裴斯远道:“它们也算是有功之畜,定要让人好生伺候,安度晚年。”
余舟被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忍不住脑补了一下裴斯远家里养着一堆猪牛羊的样子,觉得还挺有趣。
两人出了大理寺之后,裴斯远并未着急带着人回去。
裴斯远想着余舟这两日胃口不好,想着让他多活动活动,免得吃不下东西。
两人沿着长街溜达了一会儿,裴斯远又带着余舟找地方吃了点东西,这才带人回府。
没想到马车一到裴府门口,门房便朝两人回报说余承闻来了。
“来了多久了?”裴斯远问道。
“等了小半个时辰了。”门房忙道:“老爷今日也不在府里,余大人不愿去屋里等,就一直在院子里的凉亭里候着呢。”
裴斯远闻言当即有些头疼,心道这么热的天让人候在院子里小半个时辰,可真是“太有礼数”了。好在他带着余舟进去之后,发觉府里的人在余承闻面前放了个冰盆。
这冰还是裴父弄来打算给余舟用的,但是有了上回的事情之后,他不敢再胡来,再加上余舟并不是很怕热,所以一直没怎么用上。今日余承闻来访,余府的管家见家里没个主事的,便做主让人摆了个冰盆。
毕竟,余承闻可是除了余舟之外,第一个不可怠慢的客人。
“爹。”余舟一见了余承闻忙迎上前,道:“您怎么来了?”
“我……”余承闻得知真相后还是第一次见余舟,心情当即十分复杂,“路过,来看看你。”
余舟不知为何,一看到自家老爹就忍不住心虚,稍稍往旁边挪了一步,像是在故意和裴斯远保持距离似的。然而他这动作简直就是欲盖弥彰,余承闻原本没多想,见到他这举动之后心里也不由叹了口气。
裴斯远走在余舟身后,在余舟提步踏上凉亭的台阶时,很自然地一手在他背后虚扶了一下,像是怕人摔着似的。余承闻瞥见他这动作,面色稍稍缓了些。
不管怎么说,至少这些日子以来,姓裴这小子待他家儿子确实是很上心,这大概算是余承闻心里唯一的安慰了吧。
“余大人进去说话吧,外头热。”裴斯远朝他行了个礼道。
“不必了,我就是过来看看余舟。”余承闻道。
余舟以为他又是来催自己回府,忙道:“我原本这几日就打算要回去呢。”
“不急……”余承闻看了裴斯远一眼,“家里的小院……墙不结实,塌了一块,估计还得再修些日子。”
“啊?”余舟惊讶,“墙怎么会塌了?”
“大概是做工的人偷工减料吧。”余承闻道。
那日裴斯远走后,他又仔仔细细将事情想了一遍,认定对余舟最好的安排,就是让他继续住在裴府。毕竟,随时能传到太医这样的事情,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至少余承闻是做不到。
他今日过来这一趟,一是看看余舟,二就是找个由头,让余舟安心地住在裴府。
裴斯远看向余舟道:“听见了吗?墙都塌了!幸亏你先前没急着回府,否则多危险!”
余承闻目光凌厉地瞥了裴斯远一眼,顿时又有些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