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般, 身体经过短暂的僵硬之后，骤然变得有些暴躁。

    他开口叫了一声，却不再是软绵绵的“喵”, 而是猫在警告或发怒时才会发出的那种吼声。但他再怎么吼，外表也只是一只黑猫而已，所以余舟丝毫没有感到害怕, 那只手甚至有了变本加厉的迹象。

    黑猫忍无可忍，骤然脱离余舟的钳制，蹿到他颈间，尖牙抵在他脆弱的血管处轻轻使力咬了一下, 不过力道并未大到能刺破皮肤，只是在那里留下了两个红印。

    “好了好了, 这回不捏了！”余舟告饶似的将黑猫重新揽进怀里, 看上去丝毫没觉得害怕, 甚至还亲昵地在对方身上又揉了几下。

    这只黑猫被余舟捡回来已经有好些日子了，余舟自认对他的性情颇为了解。

    这毛绒绒的小家伙看似脾气不好，还喜欢吃醋，但骨子里却很粘人。

    不管白天他怎么出去野，到了晚上都会跑回来钻余舟的被窝。

    因此, 余舟认定了对方肯定不会伤害自己。

    他这想法倒也没错，黑猫确实没有伤害他的打算。

    作为京城妖力最强的妖，裴斯远也算得上是心狠手辣了，他不和余舟动手只是因为对方太弱了, 会显得他恃强凌弱。毕竟余舟只是一株小小的猫薄荷，他再不讲究也不会跟一棵草计较。

    但不计较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裴斯远堂堂一个妖管司的护法, 就这么让一只小小精怪给捏了猫铃铛, 这口气他终究是有点咽不下去。于是当晚待余舟渐渐入睡之后, 他便伸出猫爪子抵住余舟的手腕处，释放出了一缕妖力。

    他那股妖力就像是一条无形的长蛇一般，无声无息侵入余舟体内。

    余舟半睡半醒间，只觉体内灵力一乱，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动过一番，变得有些躁动。

    他今日才刚跟着裴斯远学会了收敛灵力的法子，清醒着的时候还能控制住，如今半梦半醒间被裴斯远那么一搅和便有些失控，灵力不受控制地慢慢溢出了体内。

    独属于猫薄荷的气息骤然飘散开来，黑猫贪婪地嗅了嗅，忍不住惬意地微微眯起了眼睛。这气味对他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以至于他很快忘了自己的目的原是想逗弄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精怪，竟沉迷其中有些忘乎所以。

    等裴斯远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人形，口鼻在余舟唇上轻轻蹭着，想要得到更多对方的灵力。很快，余舟体内溢出的灵力已经无法满足他了，沉溺其中的裴斯远出于本能凑到余舟唇边，再次释出妖力侵入了余舟体内。

    他这动作只是为了能更方便汲取对方的灵力，丝毫不带有别的意图。

    “唔……”余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口中发出了一声轻呓。

    裴斯远动作一滞，下意识往后退开些许，看向了近在咫尺的余舟。

    月光透过半开的窗子照进来，映在余舟的睡颜上，他眉眼都在阴影中，看不大真切，但裴斯远却还记得今天在妖管司，对方因为失措而眼角微红的模样。

    很难想象一株植物化成的精怪，竟会这么生动。

    若非他身上散发出的灵力，裴斯远几乎要怀疑他是只兔子成了精。

    就在裴斯远想得出神之际，余舟呼吸一乱，醒了过来。

    不过裴斯远反应极快，在余舟睁开眼睛之前就再次化成黑猫，纵身跃出了窗外。

    “嗯？”余舟醒来后被满屋子的灵力吓了一跳，忙努力收敛了一番。

    而后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表情看上去有些茫然。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睡着的时候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吮了他的嘴巴，那感觉有些奇怪，令他心中不由变得十分躁动。

    他缓了许久才渐渐冷静下来，而后伸手在榻上一摸，发觉黑猫已经不见踪影了。

    余舟无奈叹了口气，却也并未多想，很快就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次日一早，余舟也没在家里看到黑猫的影子。

    不过他早已习惯了对方神出鬼没的习惯，略收拾好自己，便去妖管司当值了。

    他一踏进妖管司，便吸引了好几道目光。他刚来不久，并不认识这些人，有心想打招呼，却发觉旁人在接触到他的目光之后，很快就转开了视线，竟是没打算给他打招呼的机会。

    余舟有些不解，只能满腹狐疑地进去了。

    在他进去之后，方才盯着他看的几个妖便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你们也感觉到了？”

    “废话，这妖力明显就是有妖故意留在他身上的，感觉不到才怪呢！”

    “谁这么大胆子，敢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妖力？就不怕冒犯了裴护法？”

    妖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妖力低微的小妖若是无力自保，可以投靠妖力强大的妖。若是大妖愿意，会留一缕自己的妖力在小妖身上，这样别的妖见了小妖就会有所忌惮。

    但妖族同样有另一个规矩，那就是低阶的妖不会在高阶大妖面前轻易释放自己的妖力，这会被视为某种挑衅。

    方才余舟身上那妖力太过明显，而且妖力醇厚，一看就知道是个很厉害的妖留下的。

    可余舟如今日日跟着裴斯远，身上沾着别的大妖的妖力，属实不妥。

    众妖一边有些羡慕嫉妒余舟抱上了大腿，一边又忍不住幸灾乐祸，希望余舟能因为此事惹裴斯远不高兴。

    他们哪里会知道，余舟身上那来自高阶大妖的妖力，正是裴斯远的。

    只不过裴斯远不想让人认出来他的妖力，所以提前做了些手脚而已。

    众妖看热闹的心思落了空，只因余舟在裴斯远那小院里待了一整日，非但没让裴斯远扔出来，似乎还颇讨裴斯远欢心，证据就是素来不吃点心的裴斯远，今日特意命人置办了好些点心在屋里。

    至于这些点心是给谁吃的，不言而喻。

    “好吃吗？”裴斯远一手撑着下巴，目光落在余舟身上。

    余舟手里拈着块咬了一半的糖糕，“嗯，好吃。”

    他吃东西的时候并不怎么讲究，既不会小口慢嚼，也不会用衣袖遮掩着。但他那吃相在裴斯远看来却不觉得难看，相反他嘴巴里被塞得鼓鼓囊囊的时候，显得非常可爱，让人很想伸手去戳一戳。

    “甜吗？”裴斯远见他又捻起了一颗糖丸，忍不住问道。

    “甜。”余舟伸手拈了一颗递给他，“你要尝尝吗？”

    裴斯远没去看他手里的糖丸，而是将目光落在了他泛着红意的薄唇上，不由自主想起了昨晚与他双唇相贴时的触感。他的唇软软的，带着一点温热，若是沾上了糖，味道肯定不错。

    “回头再说吧。”裴斯远压抑住内心的躁动，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

    他发觉自己对于这个小精怪的灵力，越来越上.瘾了。

    尤其昨晚近距离从对方体内汲取过灵力之后，他就爱上了那种满足感，直恨不得能时时刻刻都被那种灵力包裹。但他并不打算在余舟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渴.望，高阶大妖要有高阶大妖的尊严，沉溺于一个小精怪的灵力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余舟舔了舔手指沾上的点心碎末，心中觉得十分满足。

    他还以为来妖管司当值会有点辛苦，如今才知道每天就是吃吃喝喝，还能领到俸禄，这差事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

    当个妖可真好，余舟心中暗道。

    他哪里知道，整个妖管司就他一个妖最清闲。

    除了他之外，旁人都要忙忙碌碌，就连裴斯远自己都要隔三差五出去降个魔之类的。

    余舟每日在妖管司吃吃喝喝，临走前总会顺走那么一两块点心。

    到了晚上见到黑猫，他便会将点心喂给对方。

    可怜变成了黑猫的裴斯远，明明从来不吃这些东西，每天却要硬着头皮接受余舟的投喂，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我今日看到妖管司有个妖带了一条狗，狗脖子里挂了个铃铛还挺好看，就给你也买了一条。”余舟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铃铛，上头还拴着一条红绳，不过那个小铃铛并不响，只是有个铃铛的外表，大概是怕黑猫带着走路时太吵。

    黑猫往后缩了缩脖子，显然很是抗拒，但余舟却自顾自将他抱到腿上放着，将那小铃铛系在了他的脖子上。黑猫深吸了一口气，将余舟身上不经意溢出的灵力吸走，心情才好转了些许。

    “不愧是我家狗子，好看！”余舟端详了一阵子，凑到黑猫身上蹭了蹭，笑道：“不过这个铃铛没你身上的铃铛大！”他说着作势又要去捏黑猫的猫铃铛，却被早有预料的黑猫夹着尾巴逃走了！

    裴斯远很想告诉余舟，他在妖管司见到的带着铃铛的家伙并不是狗，而是狼妖。而那个铃铛则是一种法器，可以约束狼妖无法化成人形，这是犯了错的妖才会受到的待遇。

    好在余舟弄不到法器，给黑猫带着的只是个普通铃铛。

    裴斯远离开余舟那里之后便化成了人形，他手里拿着那个可笑的小铃铛，作势想要丢掉，但犹豫片刻还是将它收了起来。于是后来他每次变成猫去找余舟时，都要再将那颗小铃铛戴上，以免余舟发觉铃铛不见了又要给他弄别的东西。

    日子一晃而过，余舟在妖管司也渐渐安顿下来。

    只是他的灵力一直没有太大的长进，唯一学会的技能也就是控制自己的灵力而已。

    这日，临近黄昏时突然下起了雨。

    余舟没有带伞，便在妖管司多待了一会儿，直到入夜后雨停了才回去。

    以往他常走的巷子地势有些低，被雨水淹了大半的路，他无奈只能换了条路走。

    陌生的巷子又窄又长，黑暗中一眼几乎看不到头。

    余舟拐进巷子里之后，便觉身后一阵窸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自己。

    不等他反应过来，黑暗中突然蹿出来一个黑影，将他粗暴地掼到了墙上。对方十分没有轻重，这一下力道不小，将余舟摔得有些发懵，一个不慎将灵力溢出了些许。

    对方感受到他的灵力之后，顿时变得有些兴.奋，俯身便想去咬余舟脖子。

    余舟虽然是个精怪，却没什么本事，就连力气都小得可怜，他努力想要挣脱对方，却发觉自己压根挣脱不了。

    就在这时，墙头上一道黑影飞扑而来，比捉住余舟的那人动作更快，直接一爪子挠上了对方的脸，在上头留下了几道血印。

    余舟立刻认出了方才飞扑而来的是黑猫。

    “找死！”那被挠花了脸的人恼羞成怒，抓住黑猫便狠狠摔在了墙上。

    “不要！”余舟失声大喊，却根本来不及阻止。

    只顷刻间，黑猫就像失去了生气一般，沿着墙壁软塌塌落在了地上。

    对方见状并没打算放过余舟，阴恻恻地再次看向了余舟。

    然而下一刻，他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一般，口中发出了含糊不清地呜咽。

    余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几乎来不及思考，随手在地上摸到了一块大石头，搬起来便朝着对方砸去。那人两手扒着自己的喉咙，也顾不上躲避，被余舟砸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随后他躺在地上抽搐几下，就地化成了原型，竟是一只橘猫妖。

    余舟惊魂未定地看了地上的橘猫一眼，而后便匆忙将目光转向了躺在墙根处的黑猫。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在黑猫身上一摸，发现黑猫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心中大恸，又怕那橘猫卷土重来，只得将黑猫的“尸体”抱起来，拔腿朝着自己的住处狂奔。好在那只橘猫妖一直躺在地上没动，并未追上来。

    “狗子……”余舟回到家之后，将黑猫放在桌上，可对方却一点气息都没有了。

    他伸手慢慢抚过黑猫的身体，对方原本柔软顺滑的猫毛，如今已经沾上了雨水，看上去十分狼狈。但余舟并不介意这些，他只希望他的狗子能活过来。

    “狗子你别死……”余舟一手按在黑猫身上，抑制不住难过，开始忍不住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