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行人被领进梨香苑。
这时节,屋子里自然是门和窗户全开。
刚踏进院子,隔着竹帘便听见屋子里其乐融融的说小声。
守在门口的一个上了些年岁的婆子,看上去十分威严。
引路丫鬟快步走到她面前,低声禀了祁欢的身份。
你婆子脸上优越感瞬间有所收敛,隔远冲着祁欢福了福道:“平国公府的准世子夫人,恕奴婢冒昧,您应该是长宁侯府的祁大小姐吧?请小姐稍候片刻,奴婢进去通禀一声。”
言罢,她转身。
立刻就有守门的小丫头替她打起帘子。
祁欢是等那帘子被掀起方才适时开口:“不必麻烦了。”
那婆子一愣,不由的顿住脚步重新回头。
门帘突然被掀开,屋子里相谈甚欢的一群人已经不约而同的转头看过来。
只是大家都在忙着恭维寿星,依旧言笑晏晏的没停,顺便看个热闹而已。
祁欢亭亭站在院中,声音清脆而平稳:“我这身份现在总还不是那么的名正言顺,就不进去了,只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日才不得不走这一趟。劳烦这位妈妈替我传句话就好,告知您家老夫人一声,就说长宁侯府的祁欢特意替平国公府的顾世子来贺过她的寿辰了。”
这院子原也不是有多大,简直祁欢有意为之,声音清脆响亮……
此时,屋里众人已经不知不觉间停止了交谈,全都齐刷刷的看着这边。
包括——
坐在主位上,正对这院里的那位老夫人宁氏。
她面上表情依旧稳如泰山,不受半点影响,毫无波动,可视线却实打实就是落在祁欢脸上的。
祁欢与她对上这一眼,也便心满意足,连膝盖都没弯,就当自己只是在跟一个下人婆子说话,言罢便是盈盈一笑,又自顾自的牵着祁元辰转身就走。
这波操作……
就颇有点儿脱了裤子放屁那嫌疑。
屋里屋外一群人,不管是主人客人还是奴婢,全都一头雾水,面面相觑,好半天这整个院子里都寂静无声,大家不知该是作何反应。
文妃不能随意出宫,但是杨盼儿一大早就出宫回来了,这会儿正偎依侍奉在祖母身畔。
意识到祁欢这就是上门寻衅,她登时怒上心头,正在给宁氏捏肩的手上劲道狠狠一加,疼的宁氏啪的一掌拍在她手上。
“呀!”杨盼儿也是吃痛,她却没有宁氏那个定力,当场惊叫了一声。
这一声,又瞬间将屋里屋外人的注意力全部拉回了这边。
众目睽睽之下,杨盼儿脸色骤然一白,几乎是惊慌失措的垂下眼眸,退开宁氏身边两步,又匆忙告罪:“祖母,对……对不起,我……”
被自诩为才女的小姑娘,竟也口拙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这个年纪,已经是在各家之间相看并且准备议亲了。
这一个出丑,就有可能造成巨大的影响。
结巴之后杨盼儿才回味过来,自己方才该忍住的,不该这么沉不住气一惊一乍的……
这一急不得了,反而是懊恼的当成又自顾红了眼圈,越发的失态。
宁氏瞧着她这模样,心里暗骂一声废物点心,面上却依旧是个慈祥和气的长辈模样:“不过是打个蚊虫罢了,我刚刚手上失了力道,打疼你了你也不用红眼圈啊。”
杨盼儿知道祖母这是在给自己铺台阶,连忙重整心态,撒了个娇:“孙女儿胆子小,祖母您知道的……”
祁欢方才的话,所有人都听见了。
宁氏直接避而不谈,那婆子也就没必要再重新进来传一遍话,其他人都是局外人,心思更不会在她们双方的官司上,屋子里的气氛很快恢复如初,大家仍是围着老寿星说吉祥话儿,哄她开心。
杨盼儿心不在焉,时不时就去瞧自己祖母。
宁氏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来,仿佛刚才那个小插曲没有给她造成任何影响,却是在杨盼儿都看不透的眼眸深处——
她那眸光里的寒意就再也不曾散去。
从梨香苑出来,星罗和云兮也纳闷了一路,不住的互相交换眼色,都不晓得自家小姐特意往杨家老太太面前晃这一趟究竟有何用意。
可是那个丫鬟还在前面引路,俩人也不能问。
祁元辰则是一直很安静,跟个吉祥物似的,祁欢领他到哪儿他就根到哪儿,既没惹事也没拖后腿。
一行人回到垂花门下,卫风见祁欢姐弟完好无损的出来,一直悬着的心才落回实处。
那丫鬟道:“宴席起码还要半个时辰才开,姑娘是要逛逛园子,还是奴婢引您先去席上喝茶?”
祁欢道:“我弟弟顽劣,省得席上吵闹,坏了贵府老太太的寿宴。横竖礼贺礼送到,我也跟老夫人打过了招呼,寿酒我就不吃了。”
丫鬟愣了愣,虽然觉得她这行为举止有些不可理喻,可这种事轮不到她一个下人去过问,之后便从善如流的点头,又原路送了祁欢一行出去。
应该是该到的客人都到的差不多了,他们再回到大门口时,负责待客的三位喜主里头已经不见了那对儿父子,只有二十多岁的那位年轻人还在兢兢业业的充门面。
祁欢自那门里出来,一行人仍是徒步离开。
杨府所在的这条巷子里此时车马轿子已经停满了,一行人刚刚走到巷子口,拐了弯没走几步,就听身后路口另一边的街上有人嚷嚷:“祖母,我扶您,您慢点儿。”
这声音有点熟悉,祁欢回头去看,却发现是之前杨家门口那个姓田的少年。
一辆马车停在路边,那少年笑嘻嘻的自车上扶了鬓角已经灰白的妇人下来。
杨成廉有个比他小三岁的嫡亲妹妹,头婚的时候嫁的就是姓田的商贾,后来死了夫婿,进京投奔杨成廉之后又改嫁的夫家则是姓陈,但是这位也不长寿,几年前就已经二度守寡了。
想来——
马车上下来的这位就是杨成廉的妹妹,现在该叫杨陈氏了。
少年殷勤的扶了她,她也满脸宠溺的掏帕子给对方擦了汗:“大热天的,你何必非得跑到街上来迎我。”
少年道:“我是看都到了这会儿您与母亲都还未到,有些担心。”
杨陈氏很是受用,笑得脸上都是褶子:“我知道你孝顺。”
与她同车而来的三十多岁的妇人也是满脸堆笑,又故作矜贵的以眼神示意搬着礼物的那些下人先走。
她与那少年一左一右拥簇着杨陈氏,则是落在最后慢慢地走进巷子去。
天太热,他们母子又忙着献殷勤,并没有太注意其他的路人,尤其祁欢一行人还走在巷子另一边的路上了。
三人拐进了巷子,田夫人陶氏谨慎的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就凑近了杨陈氏道:“母亲,您今儿个会跟老太太提让咱们卓哥儿过继过来的事吗?”
那少年闻言,立刻也精神百倍起来,身板儿都更挺直了些。
杨陈氏道:“今天这日子,家里客人多,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倒是想说,那也得能找到单独的机会,总不能跑到寿宴上当众去说吧。”
陶氏心急:“舅父年纪眼见着越来越大,这事情一天没个着落和定论……儿媳这不是为着卓哥儿的前程发愁呢么。”
杨陈氏没接茬。
陶氏又道:“按我说,这就是迟早的事,要不您就直说了呗?老太太一共就生了你们兄妹两个,舅父他连个兄弟都没有,与其从外面认个没有半点关系的野种回来……您与他可是亲兄妹,咱们卓哥儿好歹与他还连着一半的血脉呢,肉烂在锅里,总好过便宜了不相干的人不是?”
杨陈氏虽然偏袒她家田文卓,可这老太太也还有个幼子呢。
杨成廉眼看着是生不出儿子来了,家业却总要有人来继承,虽说等老头子死了再来分也不迟,可没有个正经名分,到时候他们就未必能拿大头了……
所以,陶氏便十分着急,想尽早将这事给定了。
只她到底是眼皮子浅,压根不知道杨家母子三人里头就自家婆母是个草包,宁氏和杨成廉哪个都是强势又老谋深算的,杨陈氏就是个窝里横的,真到了自己老娘和亲哥面前其实是不敢随便说话的。
杨陈氏被她催的烦了,就冷下脸来呵斥:“我都说了此事我自有计较,你休要多嘴,再多嘴……你那么有本事,你自己去找他们说去?”
陶氏被她骂得灰头土脸,只能悻悻的闭了嘴。
祁欢躲在暗处看了一出白戏,只觉得啼笑皆非。
云兮一个直肠子习惯性不带脑子的都看不惯,第一个忍不住吐槽:“这两个女儿想什么呢?过继都是过继同族同姓的男丁,还没听说过拿外孙当儿子的呢。”
祁欢垂眸看了眼怀里的安静的祁元辰,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一边带着几人重新往巷子外面走一边也随口调侃了句:“可是没办法啊,那位杨老大人其他的同族中人都死绝了,就只剩他们这一支里的两兄妹了。”
说起来也是可笑,老娘和哥哥在运筹帷幄的排除异己,妹子却在暗地里算计哥哥家产。
自家的烂事都还没整明白呢,那母子俩还真有闲心算计旁人!
发现这个杨家也有猪队友,祁欢的心情莫名有点好。
她口中狠狠吐出一口浊气,又正色看向卫风:“你手底下应该还有可靠的可用之人吧,安排几个人,自今日起给我盯住了这个杨府,密切关注这一家三口的一切举动,一有风吹草动,就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卫风有些不解:“风吹草动?”
祁欢莞尔,一字一句道:“是啊,我下了饵了,都亲自登门寻衅敲打他们了,我不信他们还能沉得住气继续按兵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