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色里。
一个看上去只有三四岁的小男孩在横生的树丛间穿行着,时不时警惕地回望一眼身后。
男孩名叫谷芋,他疲惫地顿住脚步,趴在粗糙的树干上,瘦小的胸膛不断起伏,嫩白的耳朵警惕地竖起。
他已经跑了一个多小时,按小孩子的体能来说,早该跑不动了,但他不能停。
停下来……会被卖掉的。
小谷芋是从附近的孤儿院里逃出来的,他趁老师们不注意,从院墙的狗洞里钻了出来。
小谷芋在被带到孤儿院之前,曾经生活在山里,“爸爸妈妈”对他也是十分宠爱,有什么稀罕的东西都第一个想到他。
但自从“妈妈”生下一个弟弟后,小谷芋的生活完全转变了。
他们不再视他如珠宝,反而对他动辄打骂,将他所有的衣服玩具都给了弟弟,还让年仅四岁的小谷芋照顾弟弟,只要弟弟有一点磕碰,等待小谷芋的都是一顿毒打。
小谷芋那时还不懂,只以为是自己不够乖,照顾弟弟不够仔细,“爸爸妈妈”才会这样对待自己,从那之后,他越发细致地照顾弟弟,抢着做力所能及的家务事,但即便他再怎么乖巧懂事,也没能换回“爸爸妈妈”的爱。
还得到了他们变本加厉的嫌弃。
小谷芋多吃一口饭,都会得到“爸爸妈妈”的怒斥。
小谷芋不明白,自己原本温柔的父母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直到有一天,他从村口大樟树下闲聊的大妈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他根本就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小孩,他是他们花了五千块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
“丽华有了自己的小孩,哪里还会对他好……毕竟是买的,隔着一层血缘,肯定比不上亲生的孩子。”大妈压低了声音,目光看似带着怜悯,瞥了不远处的小谷芋一眼。
“哎,别说了,他要过来了。”
“过来怕什么,小孩嘛,听不懂的。”大妈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乖孙抱起,把一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往乖孙嘴里塞。
小谷芋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妈手里的巧克力,那是村口小卖部最时兴的零食,一小块要卖两块钱,从前没有弟弟的时候,“妈妈”倒是给他买过一两次,现在已经很久没有了。
小谷芋睁大眼眸,看着天边即将下坠的太阳,到了家长们来喊在村中疯玩的小孩回家的时候了。
身边的小伙伴们一个又一个被叫走,他们像是见了唐三藏的泼猴,听到家长的叫喊后就收了神通,老老实实地跟在自家爸妈身后往家走。
到最后,只剩下小谷芋一个人。
没有人喊他回家,或许是因为……那里不是他的家。
小谷芋等了又等,等到圆月高悬,小小的身躯因为寒冷而蜷缩成一团,也没等到。
小谷芋彻底失望了,他沿着蜿蜒难行的山路,在月光的照耀下,走了三四公里,一直走到政府新建的公路上。
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最终体力不支,昏了过去,又被路过的村民们带回到了养父母家。
小谷芋迷迷糊糊地醒来,就听见“妈妈”在和什么人打电话,念叨着:“这小孩想跑……你把他带回去吧,钱?钱当然要退,反正你也没什么损失不是,换户人家照样卖。”
女人注意到小谷芋已经醒了,慌忙地错开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含糊地对电话那头说:“行,那你早点过来。”
此后的几天,女人一家对小谷芋倒是没再打骂,甚至还让小谷芋多吃点,别饿瘦了。
小谷芋以为是自己离家出走的举动终于吓到了“爸爸妈妈”,他们开始心疼自己了。
直到几天后……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路过村口,一路开到他家门前。
女人抱起小谷芋往外迎,对开面包车的男人道:“侄儿,你看看,这孩子我养的可好了,我那钱……”
“婶子,只能退您三千,不然谁都像你这样,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就这三千,还是看在咱们是亲戚的份上。”贼眉鼠眼的男人从腰包里掏出一摞红钞票递给女人。
女人放下小谷芋,点点钱,道:“数对了,人你就带走吧。”
她说着把小谷芋往老鼠男人跟前一推,小谷芋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疯狂往后推,扭身死死抱住女人的腿。
“我不是你妈,你是我花了钱买来的,你别缠着我了,跟着这个叔走吧,让叔给你找个好人家,乖。”女人粗糙宽大的手掌在小谷芋的脑袋上虚虚拍了拍。
这还是“妈妈”有了弟弟后,第一次这么温柔地对小谷芋说话。
小谷芋愣住了,很快被老鼠男人抓住机会塞进车里。
老鼠男人把小谷芋带进了一家孤儿院,这是家名副其实的黑心孤儿院,没有什么正规手续,顶了个孤儿院的名头,实则做着贩卖儿童的黑心勾当。
拐来的小孩被人贩子们养在这里,供顾客们上门挑选。
……
小谷芋往山坡的下面看,那里有一片破败的村庄,也是漆黑漆黑的,只有稀落的一二盏灯火亮着。
就在小谷芋犹豫自己要不要下去,找个人家借住的时候,不远处的树丛中传来窸窸窣窣,树叶被踩踏的声音。
随即是一个男人粗壮的嗓音:“大哥,你确定那小兔崽子是往这边跑了吗?”
“应该是这边,刚不还有人说看到他了。一个小崽子能跑多远,我找这边你找那边,今天必须把他带回去,那小孩品相不错,能卖不少钱呢。”
两个男人有商有量地交流着,手电筒的灯光在树丛中四下逡巡,搜索小谷芋的下落。
他们距离小谷芋已经不远了,小谷芋没有时间犹豫了,他必须找到新的藏身之所。
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往距离自己最近,亮着灯的那户人家跑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划破空气,小谷芋不敢回头,胸腔里的小小心脏超负荷地跳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嗓子眼。
几分钟后,他推开没有上锁的篱笆门,一路小跑到这栋用泥土和木头搭建而成的小屋前。
“您好?请问有人吗?”小谷芋颤抖着问,声音仿佛随时会被风熄灭的细小烛光。
无人回答。
他壮着胆子又敲了一次门。
仍是无人应答。
油漆斑驳的门被他敲开了一条小缝,门没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