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事,除了那些卧床不起,还有干脆不愿意动的人之外,几乎所有人都要走路,或骑马,或乘舟,或步行,走过千山万水,不同的人走同一条路,同一个人走不同的路。路在脚下,也在心里,官道小径是脚下的路,寒门苦读,金榜题名,随遇而安,是心里的路。时常听前人告诫,莫要重蹈覆辙,走了老路错路。思来想去,这路到底还是分了难易两说,皆因终点的风景而异,也与路上人的心情有关,不好说越难走的路到了终点风景就一定好,兴许也会大失所望,但无论如何注入心血的这条路,不管路上一帆风顺还是沿途皆为荆棘,到了终点总归会有不同寻常的感触,不像那些浑浑噩噩,用没了生机的心,日复一日走一条重复的路,到最后只剩茫然和倦怠。
若是没有机会领略不同路上的风景,那不如换了心情,在同一条路上找到不同的风景。
李落走过不少路,陆路,水路,海路,还有诸如天火秘境里那些不知道该算什么路的路,在路上,他最喜欢没到终点的时候,不知道尽头会有什么,便有万千可能。有时候他会猜,会让尽头的风景变成自己想要的,有些时候会觉得累,有些时候会觉得很有趣。就像很久以前万隆帝想杀他的那次,从卓城去宫门前的那条路,危险,更诱人,如果没有李玄慈和李玄悯,宫门之下的尽头,就是自己掉脑袋的地方。
你有没有停下来过想想自己走过的路,和谁走过,路还在,身边的人还是不是他或者她?
李落很少有闲去想自己走过的路,但是他总能记起另外一个人走的路,无关情欲,偶尔放空时,他经常会想起夕阳西下,大漠孤烟直的晚霞里,那个背着小小行囊的长宁。还能清楚记得那卷画,夕阳晚照,映在她脸上有淡淡微红,额前的留海像是划过眉梢的柳枝,脸色白里透红,如羊脂染霞,巧而精致,撩人心怀的眼睛比往常更显动人,修长的睫毛亦让眼神更加灵动,鼻梁挺拔更成了那张俏脸的点睛之笔,线条分明的唇则泛着令人迷醉的水润光泽。那副画面仿佛就定在了脑海中,经久不散,随着时间越久,好似愈发香醇,像陈年的酒。
极北之后,也许自己会去西戎祖山见她一面,说一句压在心底很久,却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
眼前这条路,又是一个终点,李落不知道尽头是什么风景,也不知道尽头会有什么等着自己,也许空无一物,也许遍地尸骸。这么想来,天火一族其实很有远见,他们不停地走,看着,听着,超然物外,最多把字刻在石头上,仅此而已,说他们冷漠,其实未尝不是一种洒脱。
雪山之下还是雪,并没有李落猜想的四季如春,繁花遍地。这里的气温比极北别处要低不少,虽说方才到了山腰落雪已经化雨,不过在山脚下依旧是寒霜笼罩,积雪成冰。
在山巅时听到的巨响不知从何而来,环顾山脚四处,都不曾看到有山崩地裂的痕迹。积雪很厚,踩上去吱咯作响,不见花开,只留静寂,好似连霜压断枯草的声音都听得见,四周寂寥无声,难不成是来早了。
李落压下心头疑惑,命中军骑安营扎寨,驻守出入要道,另遣人搜寻山脚各处,看看有无异常。以往只是听说那扇门在雪山之下,一入极北,就能看见这座连天雪山,便也有先入为主,但是到底是不是就是这一座谁也不知道,连山不知,归藏不知,知道的人又不在此。倘若不是这座雪山,那这一番辛苦可就白费了。
天快亮了,极北的夜终于要过去。李落静静坐在一块石头上,微微眯着眼睛等朗日跃上山头。身旁衣袂轻响,李落没有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和声说道,“你不是只看晚霞么?”
吉布楚和撩了撩裙角,轻轻一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也学着他的模样看着天边,“晚霞看得多了,换换口味。”
李落呵呵一笑,女人果然善变得很。吉布楚和听出李落笑声里的言不由衷,也不在意,用手支着下颚,悠悠问道:“这里的事了结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李落顿了顿,“你呢?”
“我也没有,不过,”吉布楚和伸了个懒腰,让一旁经过的将士大饱眼福,吉布楚和挑了挑眉梢,轻哼一声,“我突然想回去往生崖看看,你说我这算不算有病?”
“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