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力来到了薛谈这边。
“反正不是我!”他瞪了眼身边人。
“都不认,我们便来捋一捋。”
夜无垢拍了惊堂木,面色肃正:“黄氏院子门闩无异常,门口及院内皆无凌乱脚印及抵抗痕迹,这扇门,并非凶手蛮力破开,而是黄氏根本就没有落闩,她留了门,该是与人有约,犯案凶手,必是熟人。”
“因事出机密,房间密谈,双方都很谨慎,连寒暄都很克制,未发出过大声响,黄氏以为对方应约便是有机可谈,全然不知对方早起杀心,于她不注意时,在她茶盏中下了毒,此毒性烈,但发起缓,黄氏初始无有疼痛感觉,不经意间被一点点麻痹,再之后无力回天,然这时候反抗已晚,她发不出声音,也没有办法挣扎,死在了坐椅上。”
“夜有风雨,黄氏之女冷春娇过来看母亲,却看到母亲的尸体,以及凶手本人,凶手为防败露,将其杀于庭院——”
大理寺少卿描述犯案过程,掷地有声,字字铿锵,视线如鹰锐利,气场强大,殿内气氛更为威严,更无人敢言语。
没有人附和赞大人英明,也没有人反驳,说这个过程不对,证据在哪里。
“还没有人认?”大理寺少卿冷笑一声,“那我们便先说奇永年,他因何会死,谁杀的?”
周遭一派安静,没有任何反应。
“看来食饱春困,大家都没什么精神,朝三公子——”夜无垢点了朝慕云,“本官观你甚是伶俐,不若来猜猜案情,帮大家精神精神。”
“是。”
朝慕云早知道这男人不会好好干活,定不会放过他,行过礼,思忖片刻,从容淡定开口:“大家还记不记得,奇永年手上有一道伤口?在右手,虎口略偏,靠近食指的位置。”
朝廷命官身上自带官威,大理寺少卿说话,没有人敢胡乱插嘴,嫌疑人就不一样了,是不能让别人服气的,大家一样的位置,一样的身份,凭什么你能干这个事,压别人一头?
薛谈冷笑一声:“这人死都死了,谁还记得那么清楚,又不是死的那天才挂的新伤。”
“不是吧不是吧,怎么有人专门在公堂上装蒜,显得你那么能耐呢?”厚九泓比他还能阴阳怪气,“你这不是记得挺清楚的?还知道不是死时才有的新伤嘛。”
薛谈嗤了一声,视线阴沉:“你又在这充什么英雄,人病少爷要你出头护了?”
二人间气氛剑拔弩张,好似下一刻就能掐起来。
朝慕云不为所动,别人挑衅不生气,别人袒护也没感激,淡定极了:“这道伤,不是奇永年死时造成,那会不会是黄氏死那晚留下的?”
薛谈恍然大悟:“哦——你说与黄氏有约,杀害这对母女的是奇永年!”
朝慕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继续道:“伤口原由,此前奇永年被问时提到过,说是新纸锐利,不小心划伤,但大人已经去查过了,奇永年房间的确因公文要写,笔墨纸砚皆有,亦有新纸,但纸页略薄透,并非质量上佳,又因近日天气潮湿,所有这些纸页,都不可能致人划伤。”
夜无垢手一挥,有皂吏板着脸,端着托盘于堂前展示——
“这些便是奇永年接触到的所有纸张,俱都绵软,无法伤人。”
樊正达离的近,看的最清楚,这些纸还真伤不了人:“那不是死时凶手弄的,也不是纸划的,那是怎么伤到的?”
“窗子。”
夜无垢视线滑过朝慕云,肃声道:“招提寺所有房间窗户皆为木制,虽算不上年久失修,推开的力度太大,也是很可能发生细微断裂,有尖锐木刺的——他房间窗棂上的血迹,大理寺已经找到。”
朝慕云道:“要力度非常快,非常大,才会致此,奇永年若只想开窗透风,不会损毁窗棂,也不会不小心受这样的伤,他必是突然间大力开窗,手往下,摁住窗棂,同时探头往外看——他在看什么,或者,看到了谁?为什么要这么着急,那样东西,或者那个人,是不是经过速度非常快,不抓紧时间就会看不到?”
厚九泓突然想起来:“奇永年曾说,在黄氏遇害者这晚,好像听到了奇怪的风声……”
病秧子又说过,所有人里,只奇永年的房间位置有优势,是背风处,山谷的风对其没有影响,难不成就是凶手潜逃时弄出的响动!
“不错,这个时间与黄氏母女遇害时间大概相符。”
朝慕云道:“奇永年并不知黄氏母女要在当夜被害,但他为人谨慎仔细,当时听到奇怪风声,心中有疑,必要察看,非常有可能正好看到作完案潜逃的凶手,凶手经过他窗外,速度很快,但是夜太黑,还下着雨,他看没看清。心中思忖考量,虽此事略怪,但同他没关系,他便按下不提,继续休息。”
“雨夜当时,奇永年可能并不知凶手是谁,第二日案发,所有人被大理寺提调,他应该心中隐有所想,又听到案件巨大内幕,黄氏曾携重金上山,现在却已消失不见……”
“他很快想明白了,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杀人案,同时也有了个绝妙的主意——威胁勒索凶手。杀人可不是什么好事,凶手自有顾虑,绝不会想让人知道这件事,遂诸多暗示之后,他向凶手提了要求,金子予我,你干的事,我不与外人道。”
随着他清浅话音,仿佛有画面在眼前徐徐打开,风雨交加的夜晚,凶手怎么经过奇永年窗子的,奇永年猛的推窗,探头,甚至探出半个前身去看,伤到了手,当夜他未必知悉事实,转后想明白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心内念欲让他生了勒索的主意,也让他丢了命!
厚九泓一脸震惊地看着朝慕云,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这事你都没跟我说!
太坏了,遛着别人上蹿下跳帮忙,自己有所得了一个字不漏,怎么能这么心黑坏心眼!
朝慕云给了他一个淡定眼神,含义明显——
这不是时间所限,没来得及?
厚九泓看了眼外面天色,皱眉思索,好像……也是?这两天一夜乱七八糟的事挨个来,还闹了刺客,病秧子身子又不好,昏睡一日未醒,的确是来不及。
算了,他大人有大量,不跟病秧子计较,大不了——
厚九泓眼一低,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了一遍,大不了加入契纸成本,让病秧子还更多债!
朝慕云继续说奇永年:“观此人过往行为习惯,他对财有偏好,尤其不义之财,也应知道一些凶手底细,笃定凶手不敢声张,必会如他所愿,先是在众人前以言语暗示,后又相约时间地点,让人携金至。”
“如他所想,凶手的确不想暴露,但凶手也是狡诈之人,怎会乖乖受人算计,思量过后,也有了绝妙的主意,他刚刚犯了案,官府缉不到,就会一直调查,何不借此事,画一个圆满结局?这个奇永年,不正好可以为他顶锅?”
“遂他先虚与委蛇,应了奇永年邀约,去埋金之地,将金子挖出来,又偷了奇永年为祭亡妻带来的香烛纸钱,行杀人,布置现场之事,试图将一切栽赃到奇永年身上,让官府以为奇永年杀害黄氏母女后,心中愧疚害怕,偷偷夤夜祭奠,不料脚踩滑把自己摔死……这才有了我们看到的,奇永年死亡现场。”
朝慕云眸底黑白分明,明亮到锐利:“然而罪案与旁事不同,窃者去别人地里偷个瓜,尚要踩个点选个夜黑风高的时间,何况杀人——凶手必会前思后想,试图摘出自己。”
厚九泓还是有一点没听懂:“这无冤无仇的,奇永年怎么那么大胆子,勒索凶手,就没想过被灭口?凶手都敢杀黄氏母女,不会一回生二回熟?他到底哪里特殊?”
他感觉这病秧子话没说完,还藏着东西。
“自然是有过来往。”
朝慕云道:“奇永年不认识黄氏母女,但他说亲娶妻的渠道,和黄氏带女相看是同一条线,他确认过风险,知之甚深,方能笃定。”
或许还握有什么把柄。
薛谈皱眉:“那这个凶手,又怎么笃定奇永年一定能那么摔死呢?”
厚九泓啧了一声:“你这话问的,这俩人一个想要金子,一个手上拿着金子,拿着金子的多少有点不想给,想要金子的怎么也得哄着点,怎么就不能想辙让人摔死了?”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它,”薛谈道,“虽这病秧子说的很有道理,但现场脚滑痕迹明显,怎么看都像一个意外,若真有一个凶手的存在,凶手如何确定这个脚滑的方向和力度?”
“嘿你这人怎么说不听呢——”
厚九泓冷了眉,抄着胳膊,一脸痞相:“不是都说了,一个想要金子,一个舍不得就这么给,金子还没到手之前,奇永年可不得低着点,哄着点,凶手要哄骗他还不容易?这点小事怎么就说不通了,老子都能做到!”
薛谈看着他,突然退后两步,一脸惊讶加提防:“原来你是凶手!”
厚九泓:……
他撸袖子就要上:“老子是你爹——”
朝慕云走到他前,阻了他,只用一个姿态,不疾不徐的语速,就控制扭转了大殿的氛围。
“要确定此事,并不难。金子是凶手欲栽赃嫁祸奇永年,才放到他房间里的,此前有其它藏处,而这个藏处,只有凶手知道,凶手碰过金子,也在上面留下了痕迹——”
他视线英锐,缓缓划过房间:“而今,埋金之处已然找到,本案凶手是谁,堂上大人也已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