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氏也瞪着他:“你进了我家门?”
“没有,”江项禹咬牙,“你家那种破地方,当谁愿意进!”
齐氏:“那你还夜夜去,晚晚在外头守着!”
“要不是她曾以死拒我,你当你家那破门能拦的住我?”江项禹目光凶恶的看着齐氏,“我告诉你,你盯不盯我都没有用,能让我不往前一步的,只有她!”
厅堂一静。
江项禹看了晋薇一眼,回过脸,声音变低:“她住的院子,外面远处有棵大树,很高,我偶尔会爬上去,呆一会儿。其实太远了,什么都看不清,但她院中是否有下人走动,是否事事照常,有没有出什么突发事件,她习惯几时熄灯休息,哪日因生病难捱,辗转反侧,哪日睡的好……我都知道。”
厚九泓啧了声,这哪里是偶尔爬上去待一会儿,这怕不是在那棵大树上安了家!
江项禹:“但俞氏死前那晚,她房中灯一直未燃,我就感觉不对劲,她不在家。”
朝慕云看向晋薇:“可是如此?”
“……是。”
静了良久,晋薇徐徐开口:“我对我娘……的确有恨,但并没有想过要杀她,那晚我也的确没在家,我就是……自己不想活了。”
虽然已经有了足够信息,朝慕云还是问:“你去了何处?”
晋薇垂眼:“河边。”
江项禹震惊的愣了片刻,眼角隐隐发红:“你,你是想——”
她是不想活了,欲投河自尽。
所有人都听得出来。
晋薇神色平静:“我有时会想,活不活着,其实也没什么紧要,不惦念你的人,你活还是死,皆不重要,珍视你的人,等你死的够久,也终会忘记,一丝希望太磨人,不若全无希望,正好斩断一切,还有往前走的机会。”
“我一面憎恨这世间赠予我的枷锁,教我管我,女人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我有些不服气,为何男人什么都行,一面又因为这些自小到大受到的规训,认为这样做似乎才更得人尊敬……到现在,我竟不知我的坚持,到底是因为被规矩框的不能愿意,还是自己内心真的不想,我坚守的,到底是什么?我想不出答案,就觉得这日子,日复一日的,也没什么意思……”
“只是我这人从小养的娇气,怕苦又怕疼,每每念头起来,又苦涩压住,熬了这么多年,我自己也不知道在熬什么,等什么。或许我娘说的对,我就是命苦,当天注定的,如此痛苦的继续,也没意义,就别给别人添麻烦了。”
“那晚,我真是有点撑不住,去了河边,但远处渔火点点,春天的桃花很香,我想起院中埋的一坛桃花酒还未打开饮过,多少有些可惜,就……”
晋薇掩面,声音沙哑:“我终究是个胆小的人。”
所以是晋千易误会了。
俞氏的死亡,他当时并不知道,按照习惯去看望晋薇,晋薇却并没有在家中,不知去了何处,他心下担忧,但这个时候也只是担心而已,并未疑到其它,直到转天发现俞氏死了……他很难不怀疑晋薇做了傻事。
前番俞氏对女儿的连番逼胁,他都看到了,又有死者死亡当日的时间线,才有了这场误会。
但朝慕云明白晋薇的情绪表达:“俞氏生死那日,你并不知被江项禹跟踪,看到了你母女二人见面,但你之神色不对劲,心绪不宁,视线总是在白菊花上流连,是否是因和晋氏谈及的父亲祭日一事,还有隐隐起来的自戕想法?”
“是,”晋薇点头,“江项禹……他看岔了,我不会杀人。”
“可你想自杀!”
江项禹不舍苛责晋薇,不善视线转向了齐氏。
齐氏皱眉:“她自己要死,你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逼的!”
“怎会不是你逼的,你才是罪魁祸首!”江项禹眯了眼,“你儿子活着时,你逼她立规矩,事事以你为先,以你儿子脸面为先,你儿子死了,你用他的死禁锢住她,说这是背在她身上的人命,若不是因为她,根本不会发生这些事!你日日刁难她,苛责她,不准她这样,不准她那样,看的比什么都紧,你这么紧张着急,是忙着准备见阎王爷,怕安排不过来么!”
齐氏一拄拐杖:“我不应该么!若不是你杀了我儿,我何至于此!你们倒是风花雪月,长着一张嘴,能喊自己多苦多难,我儿子呢?他躺在那冰冷的棺材里,苦往谁说,怨往谁诉!你们这对奸夫□□就是该死,你们去死,还我儿子命来!”
越说越气,齐氏甚至扬起拐杖,要打人,现场皂吏赶紧拉住。
这个场面很有意思,似能看到人生百态。
比如齐氏,哪怕被人拉住了,仍然在破口大骂,好似全天下对不起她,对不起她儿子,江项禹一脸无所谓,眉梢眼角皆是嘲讽,一副我没做亏心事,永远不怕鬼敲门的淡然,晋千易夫妻站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热闹,争吵中心的晋薇,面无表情,好像这种场面太习惯,没什么好慌的,但眉梢眼角流露出来的苦涩,不懂的人很难解读。
一直站在厅堂,却一直都没有说话的白婆婆,拍了拍晋薇的肩,目光有些悲悯:“好孩子,永远不要对未来失去希望,漫长黑夜也有曙光来破,你怎知不会等来自己的曙光?人本就一直在变,在不断的思考和质疑中,最终找到自己,中途若烦了,闷了,不若放弃枷锁,尝试自己喜欢的东西,好吃的,好玩的,有太多东西可以消遣,有太多乐趣可以填补寂寞,人生不只情爱二字,你生命的河流,且宽阔的多呢。”
“你又是哪来的,我家的事,用不着你管!”齐氏怒视白婆婆。
白婆婆视线淡淡扫过她,并不理会,仍然回到晋薇身上:“别人可以放纵自己,活得面目可憎,你却未必要学。”
朝慕云看着白婆婆:“俞氏死亡当日,我曾见过她,她的表现对我来说稍稍有些奇怪,说话总是隐喻着什么,我猜她对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有所预感,已经准备面对,或解决。她去花房采买白菊花时,可有任何异样?”
白婆婆微摇头:“没有,我同她不熟,看不出来。”
朝慕云:“她采买那么多白菊花,你就没觉得可疑?”
白婆婆仍然摇头:“我们只管卖花,客人私事,不方便过问。”
“那我再问一句,”朝慕云看着白婆婆,目光明亮到锐利,“俞氏死后,你去了哪里?”
“一直在花房。”
白婆婆说完,缓声笑了:“你可是在怀疑我?”
朝慕云手指点了点桌上卷宗:“你当晚行踪,有大量的空白时间。”
“可我听说,俞氏被发现的地方,离我的花房非常远,”白婆婆叹了口气,“我年老步子慢,睡的也早,很难为别人改变习惯,不过我记得下面丫鬟知我习惯,未至天亮时,会早早往我房里送一壶热茶,她应该是看到我了?”
言下之意,若是她做的,时间其实是不够的。
“但如果,这一切都是提前计划好了的呢?”
灿烂阳光顺着窗槅照进厅堂,内里一半光明,一半黑暗,明暗光影中,人的眼睛越发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