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人情交际的一种。
“只这些?”
“就只这些!没了!”
朝慕云看着朝文康差点恼羞成怒的脸,几乎可以肯定,对方撒谎了,至少……隐瞒了些什么东西,绝对不简单。
但这么硬问,对方肯定不会说。
他便改了方向:“李寸英欲谋盐道主官,走了户部关系,请了你的上官胡复蒙,请过你没有?”
朝文康神情冷淡:“他是想走门路,胡大人不理他,确曾走到我面前过,但我没应,这件事也没管,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只这些,再问,就一问三不知。
朝慕云便问起王德业和姚波死亡时,朝文康的详细时间线,他倒也配合,什么时间在哪里,说的清清楚楚,一副诚恳无辜,半点不怕查的样子。
“还请朝大人最近不要离京,若有需要,大理寺会再次叨扰。”
朝慕云意味深长地看了朝文康一眼:“告辞。”
他走后,朝文康握紧书卷,指尖发白,看着门口的方向,久久未语。
“大人……朝大人……”
恍惚间听到小吏呼唤,朝文康才闭了闭眼,转过身,神情自若:“何事?”
“您要的卷宗箱……下面找出来了,现在就给您送过来么?”
“送来吧。”
……
“你父亲……”夜无垢看着面色安静的朝慕云,一些话有点说不出口。
这么漂亮优秀的孩子,朝文康怎么舍得那般对待!
如他这样与家人离散十几年的人,身份寻回后,往日父子间的温暖一点点寻回,心都更开阔了,亲情本该是这世上最包容,最柔软的东西,可朝慕云父亲明明在身边,却从未享受过。
他担心朝慕云会难过。
他还靠近一步,握住了朝慕云的手,试图给予一些不足道的抚慰。
朝慕云眼梢垂下,看着二人交握的手,并没有抽出来,只淡笑道:“你不在乎的人,是伤不了你的。”
不在乎……
花叶掩映,光影斑驳,夜无垢很想赞一声病秧子睿智,可他的心神没办法从交握的手上离开,这个举动,或许自己是有些冲动……病秧子呢?
“时间充足,接下来,我们去拜访拜访这吏部侍郎,胡复蒙胡大人。”
眼看要转到正厅,朝慕云捏了下夜无垢掌心,放开了他。
夜无垢:……!
眼帘垂下,遮住内里惊涛骇浪。
病秧子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结果有些不凑巧,寻到正厅,被告知上官胡大人不在,好像是有什么事,去了沁雅茶舍。
朝慕云知道这个茶舍,距离并不远,便和夜无垢一起,出了吏部,去往沁雅茶舍。
朝掌柜亮了牌子,见是大理寺查案,掌柜哪敢拦,立刻指了方位。
走到门口时,里面正在点茶:“这个吧,康帮主应该会喜欢。”
康帮主?
康这个姓氏也不算多特殊,但和帮主两个字连在一起,就有些微妙了,现在京城叫的出名的帮主,有几个?姓康的能是谁?
大半就是……漕帮主帮念京帮帮主康岳了。
朝慕云看向夜无垢,唇启无声:现在进去问话,稍后很可能会撞到康岳,你可介意?
夜无垢靠近,几乎贴着他的耳朵,缓缓磨牙:“你为什么会以为,我会怕他?我为你冲杀的还不明显?嗯?”
朝慕云笑着,揉了下夜无垢后颈:“那走吧。”
夜无垢感觉病秧子像在揉小狗,刚想抗议,对方却已经敲了门,推门进去。
他盯着病秧子白皙光滑的后颈,不知怎的,有些牙痒痒。
“是你们。”
包厢里坐着一个人,正是吏部侍郎胡复蒙,细眉长眼,脸型也是清瘦略长,看起来有种特殊的斯文气质:“坐。”
知道来人是谁,见面并不惊讶意外,显然应该也知道怎样配合。
朝慕云毫不客气的坐下:“胡大人可有什么要对大理寺说的?”
沉吟片刻,胡复蒙道:“大理寺近来日在查王德业之死,连尸体都开棺验了,皂吏走访又围绕着那夜经过,揽芳阁都去过了,也该找到本官例行问话,只是本官没什么好说的,那夜和下属——”
他看了朝慕云一眼:“就是你父亲,谈事路过,听到了楼里的声音。李寸英宴请单于令的房间正好在三楼临窗,也不知当时楼里发生了什么意外,那一瞬特别安静,李寸英谄媚讨好单于令的话无比清晰,偏二人又恰好又视线往外,看到了本官……”
“官场为人处事,明里暗里规则良多,本官也身不由己,该生气要生气,该给面子要给面子,对方热情拉扯,不好叫外面瞧了笑话,本官便进去坐了一会儿,大概两刻钟?其后便离开了……”
胡复蒙配合是真配合,推脱也是真推脱,只言对自己有利之处,于王德业,半个字没提,都跟他没关系。
他说话语速还很快,期间看了两次门口,一脸‘我赶时间’,你们不要不识趣,快点结束的样子。
朝慕云擅察人心,几乎只要他认真,没有什么看不懂的,但识不识趣么,看个人心情。
“胡大人见李寸英宴请户部单于令,可是不高兴了?”虽对方给出了‘官场身不由己’的理由,他还是认为,这个问题需要再问一遍。
胡复蒙笑:“各人有各人的追求,个人有个人的职属,本官为何不高兴?”
话这么说,脸上微表情却不是这么写的。
朝慕云再次确认后,改了方向:“李寸英调派之事,现在如何了?户部有意引进他这个人才,吏部他也去过多次,胡大人可是抬了贵手?”
“哦?他在外面是这么说的?”
胡复蒙淡笑里带了些讽刺:“官员调派,最重要的是考绩,他若合格,哪个庙都不需要拜,他不合格,本官这里就过不了,就算上达天听,本官也不惧。”
朝慕云和夜无垢对了个眼色,才又道:“胡大人刚正。”
“职责在身而已。”胡复蒙很是矜持。
朝慕云又问:“王德业之死,胡大人没看到,不知息,那姚波呢?”
“什么姚波?”胡复蒙垂眼端茶饮,“不认识。”
“你同漕帮人有约,却不认识这个人?”
“什么漕帮的人?”门突然被推开,康岳进来了,面带微笑,指着胡复蒙,“胡兄在漕帮明明只我一个好友,怎可三心二意,弃我不顾?”
见到来人,胡复蒙将茶盏往前推了推,微笑从容:“大概是本官哪里做的不好,叫外人有疑了,实则并没有,康帮主不必多心,茶温刚好适口,你应该喜欢。”
“胡兄周到。”康岳客气道谢,掀袍坐下。
仿佛到这时,他才看到了房间内别人,转向夜无垢,状似十分亲切:“夜帮主怎会在这里?暑热难挨,这里的茶倒是不错,喝着可还适口?”
夜无垢也笑,摇着扇子,笑得比他还风流矜贵:“怎么,这里我来不得?”
康岳脸上笑意更深:“怎会?百姓们都来得,夜帮主自也来得,年轻人莫要事事尖锐,误会了别人好意嘛。”
夜无垢懒的和他比阴阳怪气:“你主帮损失了一个帮主,就没什么话说?”
康岳:“你说的是——”
“你手下小帮主姚波,”夜无垢慢条斯理,“与别人相约饮酒,死于非命,我这个外人都能跟着去讨个公道,你却丝毫未动,难不成……知道此事根由,已暗中处理过?”
康岳不动声色,神态平和,仍然是那副笑模样:“漕帮家大业大,底下附庸的小帮派何其多,夜帮主也知道的,不可能每一个人死了,我都亲自过问,当然——夜帮主身份不同,你说是不是?”
“那恐怕要叫你失望了,毕竟我还年轻,体健智丰,长得还不错,大家都愿意帮我,你说气人不气人?”
夜无垢慢悠悠摇扇子,眉梢眼角尽是怜悯:“你却不同,土埋半截的人了,还强撑着算计这算计那,听说前段时间大病了一场?啧啧,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别哪天让别人带个信给我,非要我去送你一程。”
康岳脸上笑容渐消。
夜无垢却没停止表演,看看康岳,再看看胡复蒙,长长‘哦’了一声,一脸‘我悟了’的神情:“刚才净顾着聊天,倒是忘了问,你们一个吏部高官,一个漕帮帮主,是不是该避避嫌?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的,约到这里密谈,是想干什么?”
‘刷’一声,他扇子收起,严肃转向朝慕云:“小朝大人我要举报!此二人意图不轨,祸乱京城,你快抓他们下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