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工作日的早晨, 栗家总是比较热闹。
栗家的两老素来起得早，他们会给全家人准备早餐，吃过早餐后, 两个高中生会先一步去上学, 然后是栗堂夫妻俩跟着出门上班。
栗花和栗树穿好校服下楼, 没有看到叶落的身影。
“要不要去叫姐起床吃早餐？”栗花问着，叼着一个肉包子就要上楼去叫人。
“不用叫啦！”外婆端着刚熬好的南瓜粥出来, “落落一早就出门了。”
“什么？”姐弟俩都很吃惊，刚才从房里出来, 他们看到叶落的房门关着, 以为她还在睡觉。
外婆给姐弟俩盛粥，一边说：“落落说要去附近跑步，等会儿应该回来了。”
姐弟俩只好乖乖地坐下来吃早餐。
接着舅舅、舅妈两人也穿着正装下楼，他们没见到叶落，还以为叶落在休息，直到叶落从外面回来。
当看到撑着油纸伞、穿着半袖旗袍，迤迤然地走进来的少女，栗家人不由沉默。
他们下意识地看向外面的天气, 都已经十月下旬，这天气其实需要穿秋衣，很少有人会穿着这么夏日清凉在外面走动，特别是早晨这段时间。
“落落，你冷不冷？”外婆拿了件外套披在外孙女身上, “早上天气凉, 要多穿点啊！”
外公给她盛了一碗热豆浆, 让她暖暖身体。
表弟表妹嘴里叼着肉包子, 傻呼呼地看着她, 仿佛不认识她一样。
他们看向家里的老太太，很想问，他们姐打扮成这样真的是出去跑步吗？
外婆扭过头，当作没看到姐弟俩控诉的眼神，进厨房将外孙女喜欢吃的酱菜端出来，给她配粥吃。
最后还是舅妈若无其事地说：“落落，饿了吗？你外公今儿一早起来包的肉包子，馅料是你外婆调的纯肉馅儿，是你爱吃的。”
叶落将油纸伞收了起来，放到一旁。
她坐到平时坐的位置，接过热豆浆咕噜咕噜地喝起来，喝完后朝老爷子说：“外公，不够甜。”
外公板着脸说：“别吃太甜，对身体不好。”
外婆是个宠孩子的，笑呵呵地说：“咱们落落听话呢，偶尔甜一点也没关系，嘴巴甜一甜，生活也跟着甜起来。”
气氛很快就恢复正常，栗家人暗暗松口气。
他们看向正在吃东西的叶落，暗忖能吃就行，能吃证明问题不大！
对了，昨晚她也吃了不少，就是胃口变得大一些，不过没事，他们家养得起。
栗花瞅着叶落，说道：“姐，你穿这样真好看，像从那年代走出来的烽火佳人。栗小树，你说是不是？”
栗树点头，埋着头吃东西，掩住脸上复杂的神色。
姐弟俩吃完早餐，准备去上学。
出门前，栗树问：“大姐，你这次回家能待多少天？”
“看情况，没事就多待几天。”
“那就说好啦。”栗花笑道，“过两天就是休息日，我们一起去郊外看枫树。”
舅妈马上说：“去什么郊外？外面那么危险，万一遇到什么尸妖啊、鬼怪啊之类的怎么办？除非是你们学校组织的，有天师护航，否则不准去。”
“我姐可以陪我们去！”栗花不服气地说，“有我姐在很安全。”
于是今天栗家姐弟俩依然是被亲妈拿着拖鞋打出门，看得邻居忍俊不禁，几乎每天都要来这么一场，栗家这母女俩可真是活宝。
吃过早餐，外公外婆跟着出门，他们要去会友，老人家的生活比年轻人还丰富精彩。
等他们都走了，舅舅问：“落落，你今天要去哪里？”
“我去学校一趟。”舅舅怔了怔，下意识地问：“去做什么？”
“去办理休学，顺便找同学叙旧。”
舅舅和舅妈没听出这句“叙旧”的涵义，还以为她其实是舍不得学校里的同学，心里不禁有些难受。
其实她并不想休学的吧？
她一直那么努力地想成为天师，哪知道……
“要不要我陪你去学校？”舅舅询问，有些不放心。
其实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不放心什么，是不放心让外甥女独自一人去办理休学，还是不放心那些天师，C城大学的灵觉院有不少正统天师驻守呢。
“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夫妻俩听罢，没有勉强。
夫妻俩一起出门，坐到车里，舅妈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老公，落落真的可以吗？会不会有天师看出她……将她收了？”舅妈说着，眼眶有些红。
舅舅马上道：“呸呸呸，别瞎说！咱们落落好着呢，能吃能睡，哪里有什么问题？”
鬼怪不会像活人一样吃东西，他们吃供品时，直接吸掉食物的精华，被鬼怪享用过的食物是什么模样的，他们很清楚。
舅妈红着眼睛，鼻头发酸。
大家都不瞎，如果说昨天叶落回来时，因为天色太晚，还有些不确定，今儿就着白日的光线，看到她的模样，他们已经能确定。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外甥女身上肯定发生什么，或许她现在已经不是人。
既然叶落不说，他们也不揭穿，就算看到她身上的异常，栗家人也当作没看到。
**
叶落撑着油纸伞出了家门。
栗家位于老城区，C城大学在新城区，从老城区去新城区，就算打车也要近一个小时，要是坐公车或地铁，那就更久了。
毕竟坐地铁还要走一大段的路程，还要安检，其实时间和坐公交车差不多。
今天的阳光不错，路上行人匆匆而过。
浓厚的秋意已经在这座城市蔓延，秋风乍起，落叶纷飞，路边随处可见从天而降的落叶。
叶落走进地铁站，买了前往C城大学站的票。
现在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地铁里的人并不多。
叶落抱着合拢的油纸伞，穿着一袭精致的半袖旗袍，施施然地走进来时，车厢里一群正在聊天的年轻人都不由自主地看过来，满眼惊艳。
这年头盛行复古之风，大街上穿什么样的古装都有，撑油纸伞、穿旗袍并不算什么。
特别是那些长得好看的，穿起汉服和旗袍走来，如同一道风景般，让人不由驻足欣赏。
车厢里正好有人在拍摄生活片段，镜头不由移过来。
当发现她转头，一双阗暗无波的眼睛凝望而来，那人反应过来，赶紧道歉，“抱歉，抱歉，我们在拍每日生活记录片，不小心拍到你了，需要我们删掉吗？”
叶落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地说：“不用。”
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拍视频的年轻人十分感谢，望着她精致的侧脸，心里嗷嗷叫。
这是哪里来的旗袍女神，真是太可了太可了！
回到家，当他剪辑镜头时，不由保留了几个旗袍少女的片段，对方既然说不用删掉，应该是允许他将她的镜头放上去的吧？
叶落并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上辈子，她作为被天龙国推出去的英雄兼战神，早已习惯生活在镜头下，是以被人拍到，并未觉得有什么。
地铁到站，叶落离开地铁。
走了约莫十分钟，终于抵达C城大学的大门口。
正是上课时间，校园里的学生并不多，不过也不少，这些学生看到撑着油纸伞走过的人时，都不由自主地停下。
这画风和现代风的校园实在是格格不入，更适合古镇。
叶落视而不见那些目光，施施然地来到灵觉院，先去找辅导员。
出门时，她和辅导员通过电话，等她到了办公室时，辅导员早已等在那里。
灵觉院的辅导员也是一名天师，穿着打扮和那些正统天师差不多，这也是正统天师们标榜身份的一种体现。
辅导员看到叶落时，便是一愣。
“叶落同学？”
叶落将油纸伞收起，走进办公室，朝辅导员道：“辅导员，我想办理休学。”
辅导员回神，眉头皱眉，“我能问一下原因吗？”
虽然灵觉院的学生这辈子都无法成为一名正统天师，只能当个半吊子的天师，可他们在灵觉班学了十几年，理论知识非常扎实，就算不能进入天师部，想要搞学术也是可以的。
叶落垂眸道：“我的身体出了点状况。”
她这也不算是撒谎，又死了一回，不再是活人，待在学校挺没劲的，学校里教的那些东西她都懂了。
如果像上个世界的法学系，以前没有接触过的，她还愿意去学一学。
其实每到一个世界，如果遇到新的知识体系和力量体系，她其实都挺想学习了解的。
纵使是不容于世的活尸，她仍是孜孜不倦地汲取人类创造的各种知识体系，甚至并不觉得厌烦，估计像她这样的活尸没多少吧。
辅导员关心地问：“你的身体出什么问题？严重吗？”
他想起叶落前段时间无故旷课，一直联络不到她，还担心她出什么事。后来与叶落的家长通过电话，从她的家长那里得知，她没什么事，这段日子都与家里联络过。
至于她为什么没给自己打电话请假，听她的家长说，她出了点事，手机丢了，换了新手机和号码。
或许，叶落无故旷课，也和她的身体情况有关。
这么一想，辅导员看向叶落的目光有些怜悯。
叶落道：“还行。”
辅导员却将之当成一种故作坚强的表现，要是不严重，怎么会到需要休学的地步？连她的家长都同意让她休学。
昨天舅舅栗堂特地给辅导员打过电话，也说过这事。
办理休学非常顺利，而且也很快。
如果是其他院系的学生，估计要麻烦一些，要走不少流程。
灵觉院却不用，主要是灵觉院每年都有学生因为看不到未来的出路，或者不想一直研究枯燥的理论知识而选择休学或转院系的，他们都已经习惯了。
办理完休学手续，叶落朝辅导员道：“先前我的手机丢了，现在的新手机没有存同学的联系方式，您能不能让我重新进群？”
听到这话，辅导员以为她还是舍不得灵觉院的，不由有些欣喜。
“当然可以。”
辅导员将灵觉院的学生号码发了一份给叶落，又将她拉进灵觉院的群。
因是上课时间，没有学生玩手机，是以叶落进群时，并没有人看到，就这么悄然之间重新进了群。
叶落拿到学生的电话号码，向辅导员告辞。
她并没有离开学校，撑着油纸伞在学校慢吞吞地逛着，一边用手机给人发信息。
一口气发了十几条信息，叶落去学校食堂买了些吃的，来到南校区的一栋旧式教学楼。
这栋旧式教学楼有几十年的历史，早已经荒废，人迹寥寥，学生很少会来这里。
叶落挑了个地方坐下，边吃东西边等人。
**
灵觉院今天上午只有两节课，上完最后一节课，还没到中午。下课铃声响起，陈令令习惯性地摸出手机查看信息，突然瞳孔微微一颤，猛地站起来，身后的椅子不堪负重，朝后撞过去，连带着后面的桌子也跟着被推开，发出刺耳的声音。
教室里的人不禁看过来。
陈令令却顾不得其他，她的脸色煞白，仿佛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令令，怎么啦？”同寝室的温娜问道。
陈令令嘴唇哆嗦着，瞳孔里是掩饰不住的害怕，“娜娜，你快看手机。”
温娜不解，她将手机拿起，屏幕刚亮起，就看到跳出来的信息，脸色也跟着白了。
与她们表现一样的，还有十几个人。
他们盯着手机的眼神，就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让其他不明所以的学生都忍不住张望。
“你们这是咋啦？”
这些人自然不敢说，勉强地笑了笑，“没、没什么。”
匆匆忙忙地应付几句，这十几个学生有志一同地跑出去，来到一个无人的地方，他们互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惊恐。
陈令令颤声道：“她、她还活着？”
“不可能，那样的情况下，她根本没办法逃走，那尸妖太厉害了。”
“就是啊，要是她没死，她为什么不回学校？为什么不找辅导员请假？”
大学的辅导员不像小学初中和高中的班主任管得严，甚至很少会出面管学生，就算班里哪个同学不见了，辅导员还不一定会发现，其他的科任老师只管上课，哪个学生没来上课，扣个分就了事，并不会和辅导员反应。
如果班长或者室友不反应上去，辅导员并不一定知道学生出事。
这次便是如此。
从荒山回来后，他们不敢告诉其他人，叶落可能被尸妖吃掉的事，只在心里悄悄期望她能自己逃出来。
哪知道过了一个星期，都没见叶落回来，他们终于去找辅导员反应这事。
至于辅导员怎么和叶落的家人沟通，他们并不清楚，生怕问得勤了，被辅导员发现什么。
说到底，也是他们担心要为叶落的死负责。
这群年轻人还是太年轻，光是一味地担心要为一条生命负责，却不知道他们的行为有多可恶。或许潜意识是知道的，所以不愿意去面对，选择逃避。
只要辅导员不找他们，叶落的家人不找过来，他们就当作不知情。
直到今天，他们收到那个可能已经死了的人的信息，终于崩溃。
其实他们都知道，叶落的死，他们要负大半的责任！特别是组织那次荒山探险的人，是罪魁祸首。
温娜咬着唇，“其实叶落原本不想参加的，要不是陈令令一直怂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