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秋闭上眼睛，啾啾也学着他的模样闭上了眼睛。

    肖邦的降b夜曲他再熟悉不过了，听着儿时熟悉的旋律，顾盼秋的回忆也逐渐飘远。

    他的眼前浮现了爷爷那张皱巴巴又严厉的脸和昏暗的琴房，小小的他穿着背心坐在硕大的白色钢琴前，不断重复着简单的音阶，他练得背心都被汗水打湿了，爷爷却还是不满意。

    顾盼秋三岁就开始学钢琴了。他爷爷是个钢琴老师，虽然他亲自教自己的小孙子，却没了当年教儿子的耐心。

    那时候，这个矛盾的老头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反正教了你，你也不会念我半分好，迟早有一天翅膀硬了远走高飞。

    小小的秋秋知道爷爷并不喜欢他，每回他练琴犯了错，都会被爷爷用竹竿打手背。三岁的小朋友无措又彷徨，经常在夜里哭湿枕头。

    为什么没人爱他呢？

    因为他是个从出生就不被期待的小孩吗？

    顾盼秋的父母感情很烂，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得了白血病。为了用脐带血救顾盼秋哥哥的命，他们才生下了顾盼秋。因为预产期在秋天，所以给孩子起名“顾盼秋”。

    但很不幸，他还没出生，哥哥就去世了。

    患病的孩子一死，唯一的纽带就裂开了，父母争吵不断，很快就离了婚。

    这个被祈盼秋天出生治哥哥病的小朋友，失去了他的作用，就这样被遗弃在了爷爷家。

    那之后，他的双亲都离开了他。

    父亲自从和母亲离婚后，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世界。母亲很快就嫁了人，顾盼秋也曾经偷偷给母亲打电话让母亲来接他回家，但电话那头的女人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她留下一句“对不起”就挂断了电话。

    熟悉的旋律让顾盼秋这些深埋在心里的记忆被挖掘了出来，他眼角流下了一滴泪珠，却一双小手轻轻地蹭去。

    顾盼秋睁开眼，发现啾啾正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小声说道：“爸爸，不要哭。”

    “爸爸这是为艺术感动的流泪了。”顾盼秋对着啾啾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乖乖坐好，爸爸没事。”

    傅越的余光瞥见了顾盼秋的眼泪，那颗泪珠从顾盼秋漂亮的眼睛落下，顺着瓷白的面庞滑到了下巴。

    看到顾盼秋心情不好，正琢磨着逗顾盼秋开心的办法，又在内心痛斥着沈曜选的狗屁约会地点。

    他听得犯困，都要睡着了！

    就在这时，啾啾张开双臂让他抱。

    傅越默默把洋娃娃一样的啾啾抱起来放在了膝盖上，这才清醒了一些。

    音乐会进行到四十五分钟，傅越再扭头去看顾盼秋身边的沈曜，沈曜已经睡过去了，他靠在椅子背上，睡到浓时还张开了嘴，早已把“和秋秋讨论艺术的美好”抛之脑后。

    顾盼秋依旧在认真听，他见傅越扭头在看沈曜，自己也扭过头看了一眼。

    他唇边的小梨涡又荡漾了起来，顾盼秋忍着笑回正了身子，却没有叫醒沈曜。

    “沈叔叔睡了。”啾啾打了个哈欠，“啾啾也好困，但啾啾没睡，啾啾是不是很棒？”

    傅越捏了捏他的脸：“宝宝，想睡就睡吧。”

    沈曜从梦中惊醒，这才发觉大家都在鼓掌。

    音乐会已经结束了，钢琴家正在谢幕。

    他咳嗽了一声，轻声问顾盼秋：“秋秋，感觉怎么样？喜欢肖邦吗？”

    顾盼秋弯着眼睛说：“其实我更喜欢巴赫。”

    沈曜点点头，他说：“第一次约会，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但是以后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会陪你欣赏。”

    顾盼秋轻声说：“嗯，谢谢沈老师。”

    “叫沈老师就客气了。”沈曜说，“你可以叫我哥，正好我比你大不少呢。”

    顾盼秋摇摇头，余光瞥向傅越，说道：“可是我已经有个‘哥哥’了。”

    傅越听到顾盼秋这样说，不知不觉又被撩了心神。

    顾盼秋这个意思……“哥哥”是他一个人的专属昵称了？

    他旁观着沈曜和顾盼秋聊音乐，沈曜神经大条，也没发现顾盼秋刚刚哭过，还在跟顾盼秋聊美妙的古典乐。

    傅越对于古典乐的了解仅限于人名，他毕竟不是专业的，插不上话，就在一旁照顾啾啾穿他的小斗篷，然后认真地给啾啾系上了每一粒扣子。

    “叔叔我帅吗？”啾啾转了个圈圈给傅越看，“我好想长高喔。”

    “会长高的。”傅越捏了捏他的脸，“多吃饭多睡觉。”

    走出音乐厅的大门，顾盼秋这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了地上，比钢琴手的手指砸在琴键上还要掷地有声。顾盼秋伸出手接着雨水，眼神落寞地发起了呆。

    沈曜跑去大堂借伞，他生怕傅越先他一步，跑得比狗都快。

    傅越沉默了几秒，看着沈曜离去的背影，嘟囔道：“……节目组的车上有伞。”

    顾盼秋回过头，见傅越用围巾把啾啾包裹成了小粽子，生怕啾啾被风吹到。

    他觉得有点好玩，说道：“傅总还挺细心？”

    “不叫我哥哥了？”傅越抬眼说，“叫主人也行。”

    顾盼秋乖乖巧巧地对他笑，他爷爷很喜欢肖邦，这一场音乐会停下来，他心情不能再差了。

    “傅越，你有烟吗？”顾盼秋说，“我想抽烟。”

    顾盼秋身后的雨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飞快地砸在地上。他微微卷曲的头发被风轻轻吹起，低垂的眼帘藏着落寞和孤独。

    一瞬间，傅越明白刚才并不是他的错觉，顾盼秋就是心情很烂。

    傅越把“啾啾”放在了地上，他走近了顾盼秋一些，说道：“没烟。”

    顾盼秋有些遗憾地嘟囔道：“哎，那算了……”

    下一秒，他突然被傅越温暖有力的臂膀拉入怀中。

    顾盼秋飞快地眨了眨眼，似乎不太敢相信傅越如此会如此主动地抱他。

    傅越抱紧了他，沉声说道：“不开心的话，我借你个怀抱。”

    不远处拿了伞走过来的沈曜看到这一幕愣在了原地，伞“啪叽”一声掉落在了泥泞的路上。

    顾盼秋靠在傅越的胸口，他认真听着傅越心脏“砰砰砰”地跳动声，这有力的心跳声逐渐盖过了雨声。

    他轻声说：“哥哥，你心跳得好快。”

    傅越手掌安抚着顾盼秋消瘦的后背，不带任何情-欲意味的怀抱给了秋秋足够的安全感。

    冷风吹在顾盼秋的脸上，只有抱着他的怀抱是暖的。

    “下雨天人就是容易低落。”傅越拍拍顾盼秋的背，“回去了，我给你做点好吃的，会好的。”

    傅越的声音依旧冷静。可正如被拨动的琴弦发出阵阵回颤，他的手指也有些抖。

    荷尔蒙似乎在空气里晕开，顾盼秋破天荒地红了脸。

    此刻他不再需要香烟，连糟透了的雨天都变得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