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徐思婉再度被梦魇所困。几日下来他似乎已然适应，当即惊醒过来，将她一把拥住。

    “呀。”徐思婉勾起笑，“这个我爱听，你仔细说说。”

    徐思婉抽出手，退开半步：“不急。”

    那宫女愣了一瞬，犹豫着想说些什么，但终是没说出来，只得依言告退。

    她今日缓过来的似乎格外快些，呼吸很快平稳下来，在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而后一觉睡到天明。

    “差不多吧。”她抿着茶，啧了声，“我起先不肯去见楚氏，是有两个缘故，一则想探一探她与我说的玉妃失子之事是真是假，由此可知她与玉妃是否真有嫌隙；二则也是觉得她太心急，刚出了事就这样巴巴地要见我，便是无心与我说什么，也要引得玉妃怀疑。”

    那在当下这个时候，玉妃刚去找他讨要过楚氏，还有什么比将楚氏塞给旁人更打脸的事呢？

    徐思婉心生快意，梳妆妥当后连早膳都用了些，继而看了看天色，笑道：“有日子没去给太后磕头了，去一趟吧。”

    她说着上前一步，倏尔伸手，抬起楚氏的下颌。楚氏蓦然屏息，她的手指微微用力，长甲扣在楚氏的下颌上，一息间就生出一道红印。

    “这话就不老实。”徐思婉黛眉轻挑，“若是因为这个，玉妃不会不知你的谋划。再者，我对玉妃知之甚少，你说什么我都难辨虚实，你大可编个故事来骗我，何以捅出这么大的事，让我实实在在地拿住玉妃的把柄？”

    “你说得对，陛下不在意她的安危。”她语中一顿，朝着唐榆双手托腮，“但陛下势必会准她过来。你若不信咱们打赌，一千两黄金如何？”

    徐思婉迎到院门口时看见她，她屈膝见礼，回说自己是侍奉楚少使的人。徐思婉一笑：“我这里人手够用，从前侍奉楚少使的樱桃也在我这儿，你回尚仪局吧。”

    从皇帝今晨差了王敬忠去找樱桃问话，她就知皇帝会准允楚氏过来的。

    如此一来，总不能让她在三张案桌间走着用膳，只得由宫人们进来帮忙，两张方案上的菜若有她想吃的，就随时端来。

    唐榆无话可说，绷着脸退出去，徐思婉愈发放肆地笑出声来，端是有心气人，直气得他不想理她。

    “这是最简单的。”徐思婉抿唇，眸光微微凝起寒意，“我若是玉妃，一旦对楚氏生出疑虑，必定也会动杀人灭口的念头。哪怕现在下手太明显，也要将人先扣在自己手里才能安心。所以昨晚我才必须将樱桃的事吹进陛下耳朵里，只消他起了疑，随便着人去问一问樱桃，玉妃就要不着楚氏了。且等着瞧吧，大概过不了多久，他就要让楚氏来我这里了。”

    花晨很快就领着月夕和兰薰桂馥一同进了屋。平日她用膳是不必这么大阵仗的，许多时候都一个宫人也不留，自己用得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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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晨一下子回过头：“樱桃怎么说？”

    楚氏吸了口气，缓缓道：“是为了让你信任。我素与玉妃亲近，若不说出些大事，你岂会信我？”

    唐榆低眉，眼中笑意内敛：“樱桃说，玉妃翻来覆去地问她，楚氏与她说了什么关乎玉妃的事。可她什么也不知，玉妃最后就将她打发走了。”

    “这你怕是想岔了。”唐榆睇她一眼，眉头挑了挑，“陛下又不喜欢楚氏，岂会在乎她的安危？不让玉妃动她也就罢了，断不会容她伤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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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榆摒笑颔首：“听闻玉妃求到御前，说自己与楚氏私交甚笃，虽知她犯了错，也实在不忍她这般吃苦，求陛下准许楚氏迁到她宫中，由她照料。”

    他不冷不热地瞟她：“你可知我一年的俸禄才多少钱？”

    此举也是最一举多得的，既让玉妃难堪又救了楚氏的命，还能讨她个欢心，他何乐而不为？

    “真好啊。”徐思婉坐到茶榻上，边从月夕手里接过茶盏，边扬起笑脸。

    “对，这一点着实是玉妃失算。其实我现下也还不明白，楚氏那日为何会告诉我这些，要等改日有机会亲口问她了。”徐思婉说着一顿，“还有樱桃的事。玉妃没杀了她，应是有意在探我虚实，想知道我会不会带这人回来。可她没料到我身边有个与樱桃旧相识的宁儿，宁儿那么一说，就将水搅浑了，反令玉妃愈发看不清楚。我想昨天这一整晚，她大概都在辗转反侧，时而会觉得我带樱桃回来必有缘故，时而又要想若真有缘故反倒不该做得这么明显，说不准只是宁儿误打误撞碰上了。”

    在那个位子上这么久，他势必已然习惯了“天威不可侵”。玉妃的两面三刀、百般算计，侵的正是他的天威。

    “嗯。”她颔首，“我将孩子索命的风声放出去，料想玉妃心虚，必会去追问楚氏。可樱桃年纪太小，我猜楚氏只消有几分心计就什么也不会与她说，那玉妃就既查不到我们近来有过往来，也从樱桃嘴里问不出有用的东西。”

    说罢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谁要跟你赌。赶紧用膳，别白费了太后娘娘的一片心意。”

    徐思婉未与他们同行，乘着步辇不急不慌地往回走，回去时这些宦官就已告了退，唐榆迎出来，告诉她：“适才玉妃去清凉殿求见，遭了陛下训斥。”

    徐思婉扑哧笑出声，歪头望着他眨眼：“就该逼你与我赌的。好亏，好亏。”

    唐榆在她起身梳妆时进了屋，支走了小林子和岚烟，告诉她说：“如娘子所料，陛下离开前让王敬忠去问了樱桃，问她究竟如何触怒了玉妃。”

    徐思婉暗暗瞪他，扁一扁嘴，挪去了膳桌前。

    楚氏微愣，她勾起笑，目光凝视着楚氏消瘦的脸，慢条斯理地问她：“当日你与玉妃尚未翻脸，来我这里原只是设计陷害莹贵嫔，却将玉妃曾经孝期失子的事透给了我，是为什么？”

    但今天太后赏的菜实在太多，不紧膳桌摆满，旁边还添了两张方案，也都布得满满当当。

    一则若为她的安危考虑，只消玉妃与楚氏间真有嫌隙，她昨晚那番话就很有道理，失了靠山的楚氏不会有胆子在她面前造次；二则，皇帝虽厌恶楚氏，现下更要紧的却是玉妃。

    “好。”徐思婉淡然笑笑，有樱桃这句话，皇帝心里的火就被浇了一捧油。

    他深深地看着她：“你每一步都算到了？”

    花晨领了命就去了，因楚氏尚不能下床，就由小林子小哲子抬着担架送了回来。同来的还有个宫女，看着十七八岁，身材高挑但姿色平平。

    这些日子大戏连台，徐思婉一日都不得歇，就连晚上入睡都要念着梦魇还要发作不能睡得太沉。心力交瘁之下口腹之欲反倒强了起来，再加上太后赏的菜肴又好，一顿饭吃得鲜见的沉醉。

    唐榆点点头：“所以你等了几日，一举两得？”

    徐思婉只管摆出一副受之有愧的样子，谦和温婉之态更令太后喜欢。待到离开寿安殿的时候，太后连午膳都赐了她，由近二十名宦官提着食盒浩浩荡荡地送回漪兰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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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目相对，她弯下腰，一抹笑意变得愈发妖艳：“我说明白一些，如今是你有求于我。你若不老实，我都不必自己多费力气，只需与陛下说上两句，你且看他杀不杀你。”

    徐思婉自顾自笑着，沉吟了会儿，唤来花晨，命她亲自带着小林子与小哲子去接楚氏过来。

    花晨当即命人备了步辇，服侍她去寿安殿。太后数日没见她，又听闻她失子之事，见了她就长吁短叹，又赏了许多奇珍异宝，好似不知该如何疼她。

    唐榆略作思忖，迟疑着续言：“而玉妃也没道理怀疑这事是楚氏在进宫正司前告诉你的？”

    若她有朝一日输了，想来就是第二个楚氏吧。

    玉妃从前那样得意，事事都有小嫔妃们鞍前马后地替她办妥，什么都查不到她身上。如今，可算该让她吃吃苦头了。

    徐思婉没有让楚氏住前院的厢房，而是命人在后院收拾了一方屋子给她。兰薰桂馥扶她上床，短短几步路，却好像耗尽了楚氏的全部力气，楚氏伏到床上却连一口气都顾不上喘，一把抓住徐思婉的手，苍白的脸上一双乌溜溜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她，眼睛里尽是森然恨意：“我知道玉妃不少事，你想听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唐榆跟着她步入卧房，示意旁人都留在外面，声线平静地告诉她：“陛下说她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还斥她蛇蝎心肠，将她赶走了。”

    酒足饭饱之后，她小睡了一觉。再起床就见唐榆又进了屋来，不大自在地告诉她：“陛下准了，说楚少使随时可以过来，只看你的意思。”

    念及从前的情分与玉妃娘家在朝中的地位，他或许不会即刻废了玉妃，但归要给玉妃些脸色看，也让六宫知晓他的态度。

    其实樱桃若真知道什么倒还罢了，可她什么也说不出，天子疑心之下胡乱猜忌，不知会猜到什么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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